第六章 我自幽冥歸來
痛,
好痛......
江言是因為疼痛而再次恢復了意識,這種疼痛的來源不是他遭受劇烈撞擊的胸腔,而是后背。江言感受到有人抓住自己的腳腕,放任自己的后背與一段粗糙的地面進行親密的摩擦,石子尖銳的棱角劃破江言的肌膚,折磨著他早就不堪重負的神經(jīng)。
江言想要用力擺脫這種痛苦的局面,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都使不上力氣,就連眼皮都顯得那么沉重,光是睜開眼睛,就已經(jīng)用盡他全身的力氣。
眼前是霧蒙蒙的一片,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但顯然不是在醫(yī)院。
我還活著嗎?
我在那里?
是誰救了我?
江言有很多的疑惑要問,但他嗓子眼似乎被一團棉花堵住,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救我,救我,求求你們。”江言只能在心底大聲咆哮著,希冀著拖行他的人能聽見他的求救。
你們在干什么啊,救我?。?p> 混蛋,放開我,你們想帶我去哪里!
但沒有人聽到他絕望地控訴,這兩人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江言還有意識,只是一味地視他如死物,像是獵人拖著捕獲的獵物一樣。
不會是販賣器官的人販子吧?這個想法一出,江言嚇出一身冷汗,汗水摻雜在傷口上,蟄著他肉疼,但這一絲疼痛也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似乎分泌出了最后一點腎上腺素。這讓他有了扭動頸椎的力氣,江言費力的抬起頭,以一個仰視的視角看去,他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拖著他前行。
這一看不要緊,拖行他的那里是什么人販子,分明是兩具慘死的尸首。他們全身不留半綹毛發(fā),不著半寸衣衫,下身瘦如枯槁,上半身皮膚更是片片脫落,露出讓人觸目驚心的創(chuàng)傷,但傷口處也沒有血液流出,反而滲出絲絲黑氣,和周圍的迷霧融為一體。
他們二位走過之處,濃霧都會變黑三分。
江言甚至還看到蛆蟲在他們腐爛的皮囊上啃食。
而從自己與他們緊密接觸的腳腕開始往上半身蔓延,肌膚逐漸失去了光彩,白色的光華從體內逃逸,迷霧中滲出的不知名的黑氣卻在慢慢侵蝕他的身體。
雖然他說不清楚白光與黑氣是什么,但潛意識告訴江言,如果在這么下去,自己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行尸走肉。
不要啊!不要!
我還有未完成的事,我還要找到怪談工作室。
我不想死?。?p> 江言極力想要掙扎,想要扭動自己的軀體,逃出他們的魔掌,但已經(jīng)太晚了,他太累了。
......
不知過了多久,江言連在內心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體內有太多的白光流出,那是活人所特有的生命力量。如果現(xiàn)在有一面鏡子擺在江言面前,他可能都無法認出鏡子的那個人,面容枯槁的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
還是死了嗎?江言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要說不遺憾那是假的,除了他一直想要解開的迷惑,他還有更多的事沒有做,他還沒結婚,沒有孩子,還有自己的夢想沒有完成。
但仔細想想,江言這么多年算是孑然一身,追查父親下落也沒個結果。困擾著他的迷霧讓他也有些透不過氣來了。
還有那個他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夢,帶給他一種屈從于命運的無力感,如果是命中注定的,死神早就為他下好了請?zhí)撬膊辉冈俜纯沽恕?p> 死就死了吧。
只是可惜,斯人已逝,徒留活人傷悲。蘇笑笑,慈濟院的許院長和弟弟妹妹們,自己的死可能會讓他們傷心吧,真是抱歉了。
就這樣,江言聽著自己的脊背和地面摩擦發(fā)出的“擦擦”聲,心思逐漸平靜,靈智也逐漸趨于消散。
“是否簽訂怪談工作室轉讓協(xié)議?”
突然間,一個冰冷的像是機器般的女聲如平地驚雷,把他的思維從混沌中搶救了回來。
“徘徊在生與死邊界的人,歡迎做出命運的抉擇。”
現(xiàn)實世界,江言仍舊躺在深邃的小巷里。
在神秘聲音響起的瞬間,本來浸泡在血泊中的那部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然后像是一塊干癟的海綿一樣汲取著周圍的血液,不消片刻,地面上的血液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地面上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屏幕上出現(xiàn)一個蒼白女人的面容,她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用舌尖輕輕拭去嘴唇上一點猩紅。
什么意思?怪談工作室?
冰冷女聲所言,一下喚醒了他的全部記憶,他那個預知夢,除了車禍部分一夢成讖,夢里還有黑夜中的呢喃,那是生機所在!
簽訂,生死,這些信息一下全對上了。
那個預知的夢,給他留下了一條生路,江言一時間有些慶幸,人就是這樣,必死的情況下多半顯得豁達,可只要但凡有一線生機,沒人愿意坐以待斃。
“如果我選是,會怎么樣。”就像是溺水者會抓住一根漂浮的稻草,不去思考那是否有用,現(xiàn)在的江言就是即將溺亡的人,神秘的聲音是他唯一的指望。
似乎能聽到他心中所想內容,冰冷的女聲再度響起,“簽訂怪談工作室轉讓協(xié)議,等于將生命交付給怪談工作室。執(zhí)掌怪談工作室的人,可以溝通陰陽,徘徊生死之間。”
溝通陰陽?徘徊生死?江言細細琢磨著話語中的信息。
“這么說我可以回到我的世界?”江言有些猶豫,他可不想變成什么陰差,給閻王爺跑腿,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自然可以,只不過你將賣命于怪談工作室,至死方休?!?p> 江言要的就是這個答復,復活,是首要任務,哪里管的上之后洪水滔天。
這一刻,江言用滿腔豪情,把對死亡的恐懼,對怪談工作室長久以來求而不得的絕望化作力量,沖破喉嚨中的梗塞,大聲地喊出:“我選擇簽訂?!?p> “契約成立,簽訂人,江言?!?p> “其實不用那么大聲,只需要在心里默念即刻。作為簽訂協(xié)議的獎勵,送給你一句忠告,死亡并非苦難,生存亦非幸運,執(zhí)掌怪談工作室的可憐蟲,祝你好運?!?p> 這是這個神秘的女聲第一次在聲線上有了感情的變化,不再是生硬冰冷的機器音,反而有種幸災樂禍的快感在里面,但江言還聽出了加雜在里面的一絲絲的絕望與不甘。
這種絕望江言只在閱讀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的故事時感受過,西西弗斯因為欺騙神靈,被懲罰要求他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于是他就不斷重復、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那是一種生命在這樣一件無效又無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的絕望。
在協(xié)議生效后片刻,江言看到本來滲入皮膚的黑氣開始以極快的速度逃竄,皮膚開始恢復專屬于活人的生機與紅潤。押送江言的鬼物仿佛感知到了江言身體狀態(tài)的變化,陰陽有別,江言的皮膚仿佛有上千度的高溫,灼燒著他們的手,他們怪叫著轉過身,江言第一次看清了他們的真實面目。
那是一張難以形容的面孔,比江言看過的所有恐怖片,他所有整理的素材中描繪的都要惡心,兩人,哦,應該是兩鬼的眼球都已經(jīng)從眼眶中脫落,神經(jīng)纖維藕斷絲連般牽扯著眼珠,他們的咆哮漏出腐爛的牙床,耳朵被利刃割去,徒留兩個空洞的創(chuàng)口。
江言無法想象他們在死前經(jīng)歷了什么,死后落得這幅模樣。
“我死了不會也變成這樣吧?”
“不會的,死亡對于簽訂契約的人來說是一種奢侈,你的下場,絕對比他們要慘,你連當游魂的機會都不會有?!?p> 似乎只有在提到死亡的時候,女聲才會有一絲波動。她是怪談工作室的見證者嗎?在我之前,究竟有多少人和工作室有關聯(lián)?這些是江言下定決心,在之后要探究的問題。
江言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像是要漂浮起來一樣,就像是一塊木頭被外力壓到水底后被浮力擠壓一樣,他在被這個世界排斥。
幽冥之地,生人勿進。
兩個所謂的游魂見到嘴邊的獵物即將脫逃,憤怒的咆哮著,卻又不敢伸出手去爭奪,他們在畏懼江言身體里的生氣灼燒他們本就殘破的肢體。
兩鬼突然張開了嘴,大口的吞著周圍的霧氣,好像在從霧氣中汲取能量一樣。
隨著吞噬霧氣的增多,他們的皮膚也漸漸恢復了光澤,傷口逐漸愈合,猙獰的五官也長了出來,最后竟成了兩個赤裸的美女。
她們手挽青絲,黝黑亮麗的秀發(fā)遮擋著她們私密的部位,臉上涌上紅暈,眼眸中透漏著戀戀不舍,就像古代深閨中的思婦一般,極盡嫵媚之態(tài)。
看到她們這般模樣,江言不由得啞然一笑,鬼物還懂得美人計。
只可惜江言見過他們本來的面目,如今再美的面孔只會使他更加的作嘔,紅粉骷髏,白骨皮肉。
“拜拜啦,二位美鬼,你們的姿色我是無福消受了?!苯运蓝鴱蜕那榇蠛?,竟打趣起了鬼怪。
見到江言無動于衷,他們陷入了十足的暴怒之中。
活人的存在對于鬼物而言,就如同口糧一般,是他們維持乃至增長自身力量的必需品。
然而他們倆是幽魂,是徘徊在生死邊界的鬼物,在這片地界,平日里那有什么活人的氣息?,F(xiàn)在煮熟的鴨子飛了,這讓他們怎么甘心。
游魂也顧不得江言表皮的高溫,飛撲過來,死死抓住江言的腳腕。他們用力撐開自己的上下顎,力度之大,臉頰都被撕裂,在臉上蔓延出一個猙獰的創(chuàng)口,就仿佛日本傳說中的裂口女一般。
江言甚至可以看到他們的后槽牙,還有黑色的膿液浸染在牙齒上。
“這么開不起玩笑嘛。”這下輪到江言慌了,雖然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排斥,但距離真正離開可能還需要個一兩分鐘,這一兩分鐘他還不被生吞活剝了。
只可惜他現(xiàn)在全身動彈不得,要不然他非拿出大學時候長跑冠軍的底蘊來。
看到逐漸迫近的血盆大口,江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啊嗚。”
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那聲哀鳴也不是江言發(fā)出來了。
帶著疑惑江言睜開了眼睛,“這是什么?”
奇怪的景象出現(xiàn)在江言面前,好似有一道透明的墻壁橫亙在江言與游魂之間,天塹一般,阻擋游魂對江言造成傷害。
江言看不真切那道透明的物體是什么,只是波光流轉間能依稀看出是個人影,并且還給江言帶來一種復雜的感覺,一股陌生的熟悉感。
“江天行,是你嗎?”江言試探性的說出那個名字,那個他一直在苦苦追尋的人。
只可惜,回應他的只是寂靜。江言感覺到自己收到的排斥感越發(fā)強烈了,但他又有太多問題需要解答。
他只能掙扎著想要恢復對身體的控制,奈何身體越來越輕,轉眼間,他就和這片迷離的世界分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