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依舊如小曼初來時的樣子。
抬頭仰望,四方皆是聳入云霄的參天大樹,讓人只覺自身之渺小,那望不穿的云巔遙不可及卻又總讓人心生向往。
密密麻麻的綠影中偶爾有稀疏的光透進來,像誤入迷林的神靈,驅(qū)趕了幾分陰暗和蕭寒,帶來了光和熱。
此時此刻的小曼站在這里重新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個她早已熟悉的地方。退去了那份陌生,小曼覺得整個山林在她眼里都變的生動起來。
她知道哪里的果子是最甜的,哪里的花是最艷的,還知道山林里許多動物的作息,還有它們偷偷藏著的洞穴。
這個山林此刻在她眼里是鮮活的。
小曼忽而有些不舍,她想著,如果終究無緣渡仙,后半輩子就在這山林里搭個窩住下來也不錯。
“小曼姑娘,你看我們這陣法如何?”弘陽見小曼一直沒說話一副狀似沉思的樣子。
小曼回過神,見布陣的和尚們都已立在了各個方位,所處的位置各個千奇百怪。有側(cè)身站著的,也有對著太陽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坐著的……
小曼雖看不出頭緒,但臉上依舊很穩(wěn)得住:“你們弘安寺的術(shù)法自然是厲害的,這陣…布得自是精妙絕倫。”
百事通幫坐陣的師兄們看好了位置聽到小曼的話便也跑過來問:“弘陽師兄,我們這陣法真能抵擋住那些妖魔?”
“這個……目前還沒試驗過,不過這陣法在弘安寺傳承至千年應(yīng)該沒問題吧?!焙腙栆膊皇呛艽_定的說。
“誒!小曼姑娘不如待會你闖進去試試?”百事通滿臉興奮,似乎對他自己這個想法很是中意。
小曼反手一巴掌就呼在了他腦門上:“我像是能給你們做試驗的人?”
弘陽站在一旁偷笑,百事通摸摸腦門委屈的說:“這里只有小曼姑娘你是妖,自然就先想到你嘛,而且就算你進去了出不來,我也一定會去請師叔來把你救出來的。”
小曼白了他一眼,陰惻惻的瞄著他還有一旁正捂著嘴笑的弘陽:“我現(xiàn)在嚴(yán)重懷疑你們想趁著最后一點時日勾結(jié)把我給滅了。”
“怎么會呢?我們出家人不干這種事兒?!焙腙柋镒⌒?,拍拍她的肩膀安穩(wěn)道。
小曼:“………”
眾人布完陣回寺廟時已近太陽落山。
小曼和弘陽他們分開后就打算回去了,途經(jīng)寺廟的菜園,忽然想到今天剛聽來的八卦,小曼就折身進了菜園子。
菜園里有專門打理的和尚,此時整個園子里一片青色郁郁蔥蔥。
小曼想著摘些青菜回去做包子,便見一胖乎乎的身影吃力的抬著水桶走在狹窄的小泥路中。
小路又窄又有些深,要提著沉重的水桶還要保證不能踩到作物對于下盤不夠穩(wěn)的人是有些難的。
所以那個胖胖的身影走得顫顫巍巍的似乎下一秒就會摔在地上。
小曼見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水桶,即使與他相隔了些距離也依舊能看清他臉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在不斷往下落,胸前的衣襟早已濕透。
小曼走到他身后,探出半個身子問:“累嗎?”
胖和尚突然見身側(cè)蹦出個腦袋嚇得直往后退,一腳踩進泥巴里摔了個屁股蹲。
小曼噗嗤一聲笑出來。
那和尚還愣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小曼。
“地上有這么好坐嗎?你該不會在趁機偷懶吧?”小曼拉長了語調(diào),作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不不不…我沒沒有?!焙蜕袊樀泌s緊從地上爬起來。
“你是叫小六吧?為何這里只有你一人?”
小六漲紅了臉:“我我是叫小六,因為受罰三個月一個人看管園子里的菜不得找人幫忙,所以…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
小曼想起之前兩次見到他,一次是在菜園柵欄旁的小樹叢里哭,還有一次是在山林里一條河邊偷偷給他死去的親人燒紙。
當(dāng)時他燒紙時臉上的表情平靜的很,如果不是看清了他燒的是紙錢她還以為他在認(rèn)真做什么法事呢。
但今天聽到他家的那些事之后,小曼忽然想到他當(dāng)時平靜面容下的身軀是在微微顫抖的。
小曼不自覺問:“你在這活的累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他已經(jīng)死去的姐姐那樣溫柔,小六看著她眼里的柔光,心口不自覺地泛起一陣酸澀,又直涌上鼻腔,讓他紅了眼。
小曼的一句話就像一個突破口,讓他所有的故作堅強一齊瓦解,像是好不容易窺到的彼岸能讓他緊緊攀牢稍微喘口氣。
“我…我累…”他壓抑許久最終沉沉的卸下一口氣,把一直以來壓在心里的痛楚在這一刻都釋放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什么都沒了。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可我的仇人還在外面坐擁著用我親人血淚換來的一切活的痛快?!?p> 他說到這眼里滿是紅絲,淚從他紅了的眼眶里一滴一滴打落下來:“但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躲在這憋屈無用的茍活著?!彼藓薜匚站o了拳頭,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情緒在頃刻間宣泄出來,也許是因為小曼不是這寺廟中的人所以他才愿意在她面前訴說。
“你嘗試過嗎?”小曼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問,相比于眼前人的奔潰,她的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
小六一愣,無神的搖搖頭。
小曼笑:“那你怎么知道你不行。”
她款款走近他,微微欠身伏在他耳旁道:“任何事情你沒去嘗試過就沒資格說你不行?!彼鄣讋澾^一絲流光慢慢站起身。
當(dāng)初她想修仙的時候周圍的所有人也都在說不行,她不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所以,她不信命,不信他人,只相信自己。
“被自己想象中的目標(biāo)嚇的試都不敢去試才是真的無用?!毙÷钠持?,緩緩開口。眼里沒有同情也沒有冷漠,就像是在看一個不相關(guān)的人。
小曼的眼神和話語像是一根針一樣刺進他的心臟。
他頹然的低頭,他真的能行嗎?僅憑自己的一人之力?他下意識的否決自己,可眼前又浮現(xiàn)起小曼那雙堅定的眼睛。
她說的沒錯,他都沒有去嘗試過就不應(yīng)該放棄。
他本來也不甘于在此茍活,倒不如為自己闖出一條路來,即使那條路是多么的漫長與艱難。
小六擦干凈臉上的淚,內(nèi)心有許多念頭在掙扎碰撞。
他依舊有些茫然,但與之前不一樣的是,他的漫漫長路中好像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影,不再是一片混沌。
黃昏漸漸拉開了序幕,霞光將天邊撕扯開一道猩紅的口子。那一層層的絢爛美的驚心動魄像是帶著無限的憧憬。
但世人皆知,黑暗即將來臨。
小六消沉的坐在原地,低靡的影子漸漸被黑暗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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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見時間還早便去了正屋找弘清,晚上只要她無聊的時候便會去弘清那,雖然他也不會陪她解悶或是多和她說些話,但小曼覺得兩個人靜靜地待著也比一個人強。
小曼推開門邁進正屋卻見屋內(nèi)一片空靜。
她皺眉,往常的這個時候他是一定在這里的,怎么今天突然不見了。
她心里莫名有些發(fā)慌,甚至還有些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緊張。
她連忙朝內(nèi)屋走去,內(nèi)屋和外室是用一抹深色的簾子隔開的。小曼一直只在外室活動,從未進到內(nèi)屋里面過,雖然她之前好像在窗外看見過里面的一些布局。
她急急地掀開簾子毫不猶豫的踏進內(nèi)屋。
屋內(nèi)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是和尚身上常帶著的味道。這香里似乎夾雜著檀香,木火香和沉香,偶爾還有絲絲縷縷的合歡花香。
小曼是極喜歡他身上的味道的,清雅淡然,只要聞到一絲絲便渾身有一陣清幽舒爽的感覺,讓人身心沉靜,仿佛能洗去一切浮華,久聞不膩。
小曼有時候便會趁他不注意捧著他的袖子偷偷地聞。
屋內(nèi)的擺件簡單卻非常規(guī)整,一方小床上的青色被子四角被拉的整整齊齊看不到一點褶皺。
整個屋子撲面而來的感覺只有兩個字:
冷淡……
可以,這很和尚。
小曼無語的想。
內(nèi)屋很小,小曼環(huán)視了一周便將所有陳設(shè)盡收眼里,也并沒有看見和尚的影子。
她往里走進了些,左側(cè)的角落擺放著一個略小的書架和桌臺。
這和尚也真是,外面有那么大一個書架里面居然還要擺書架,小曼不贊成的掃視著眼前的書架。
忽的,她眼神一頓,書架的中心竟然透出了一絲光,那光極細(xì),就像是書架上的紋路,不仔細(xì)看根本察覺不到。
小曼貼近書架前仔細(xì)端詳,越發(fā)覺得這光是從里面透出來的。她緩緩伸手觸到書架,往里輕輕用力一推,書架便從中間往里旋轉(zhuǎn)了一個角度形成了一個門。
小曼詫異的挑眉,沒想到這屋里還內(nèi)有玄機。
她直接往里走去,沒走兩步就在右側(cè)發(fā)現(xiàn)了那抹白色身影。
弘清手上正拿著一件物件,見小曼進來并未有過多的驚訝,繼續(xù)端詳著手中的東西。
小曼見弘清立在那也放松了心,立馬開始打量著這個更讓她好奇的“藏寶室”。
是的,小曼覺得這可能就是他們弘安寺的藏寶室,這個禁閉的空間很大,在光的照射下能看見空氣中的浮沉,一看便知是個久經(jīng)封絕的地方。
四方都立著高高的置物架,每一層每一格都擺著或精致或奇異的物件。小曼心里驚嘆,眼里目不暇接的打量著一件又一件。
不知舍利珠會不會被藏在這,想到這她立馬興致勃勃的翻看了起來。
弘清一掃,見她兩眼放光便知她在想什么,他輕輕抬了下嘴角由著她去。
小曼辛辛苦苦找完一邊未果后回頭便見和尚好整以暇的立在那看著她。
他似笑非笑:“找完了?”
小曼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又暗道自己有些蠢,他既然敢讓她進來自然就有那個自信她找不到。
她居然還在這傻傻的找。
小曼默默翻了個白眼,一抬眼間臉上已滿布著虛偽的笑意,當(dāng)然她自己以為是很真誠的:“額…你們弘安寺寶貝真多??!看得我都停不下來?!?p> 和尚繼續(xù)靜靜地看著她,那看戲的眼神讓小曼覺得自己是個二百五。
她硬著頭皮走近他身邊,見他手中拿著好些東西便故意轉(zhuǎn)移注意力問:“這是什么呀?”
和尚順著她的指尖看去,很配合地回答:“捆妖索?!?p> 小曼僵硬的扯扯嘴角:“那這個呢?”
和尚臉上竟然露出了一點柔和的笑意:“縛妖袋?!?p> 他說完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眼底竟帶著些詭異的溫和,又目不轉(zhuǎn)睛的一直看著她,一雙黑眸直盯的她后脊陣陣發(fā)涼。
她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未等她開口,和尚便很自覺的拿起手上的另一件:“這是鎮(zhèn)妖鈴,聲音很好聽,你想試一下嗎?”他保持微笑的看著她。
小曼臉色已經(jīng)發(fā)白,她顫抖著擺擺手,有些艱難的說:“不…不用了,謝謝……”
“哦,不用謝。”和尚客氣道。
“其實我覺得這個最適合你…”他拎出另外一件湊近小曼眼前:“這是束妖金缽,被罩住的妖待在里面會被金缽慢慢吸收妖力以強大它自身金缽之體,所以待在里面越久,金缽便越堅固,以至最后再厲害的妖也會慢慢變成凡體甚至變?yōu)檎嫔碓倩涣诵??!?p> 和尚仔仔細(xì)細(xì)地跟她解釋,諄諄真誠的聲音此刻聽在她耳旁就像魔音灌耳,刺得她腦仁生疼。
她盯著和尚啟動的薄唇,覺得那淡色的兩瓣真是可惡又礙眼,讓她十分想沖上去咬住它讓它立刻停止。
然而她終究是不敢,最終只能捂著耳朵倉皇而逃。
和尚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背影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么不經(jīng)嚇?
低沉的笑聲震動胸腔在這空曠的房間撞出陣陣回響,像余音繞梁般久未散去,格外好聽。
青云會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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