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衣冠冢
季央五人回到地面上,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四點多,距離日出只剩兩個多小時,初丁妍身中鬼氣至今未醒,氣若懸絲,眾人不敢耽擱,火速回到季央家。
季央喂初丁妍喝下桃木糯米糊,吊住她的性命,但她體內(nèi)鬼氣擴散,五臟六腑損傷嚴重,情況十分糟糕,第二天天亮,季央便帶著林錦和昏迷不醒的初丁妍前往青龍埂去找吳神婆。
傍晚,三人到達青龍埂,吳神婆已經(jīng)在村口等候多時,她早已在家布好法壇只等初丁妍落座。
初丁妍平躺在草席上,兩肩、雙腳、頭頂各點亮一根白色蠟燭,吳神婆從一個細口觀音瓶中倒出半碗清水,加入了紅色朱砂,隨后又取出一個瓷罐,伸手進瓷罐抓出五六條干癟的白色長蟲,她將蟲子放進半碗清水中,只見蟲子遇到紅色朱砂水后,立刻將水吸進體內(nèi),一會兒干癟的身體就漲成原來的十倍大,足足有林錦小指那么粗細,因為吸進紅色朱砂水,蟲子由白色變成了玲瓏剔透的紅色,并且有了生命跡象,在碗里不停地蠕動,吳神婆待蟲子將朱砂水吸干凈后,給初丁妍喂了下去。
林錦沒想到,這些蟲子是要吃下去的,看著蠕動的長蟲相繼鉆進初丁妍的喉嚨,好奇之心立刻變?yōu)閻盒模狙朐谝慌赃B忙壓低聲音給她解釋,“這是地蠶,是味中藥,專門用來吸鬼氣,這些地蠶剛從蠶繭里爬出來的時候,就用朱砂滋潤長大的蠶葉喂養(yǎng),每過一段時間就把地蠶泡進朱砂水中,經(jīng)過多輪存活下來的地蠶便能夠自己吐納朱砂。當遇到危險的時候,會吐出體內(nèi)的朱砂水,危險消失的時候,會根據(jù)氣味把朱砂再吸回來。”
“地蠶進入林錦體內(nèi),就能用自己身體里的朱砂把鬼氣置換出來,是這個意思嗎?”林錦問道。
季央點點頭。
林錦還是覺得很惡心……
吳神婆喂初丁妍吃下蟲子后,又用柳樹條沾取觀音瓶里剩下的水甩在初丁妍身上,閉著雙眼,嘴里快速地念著什么。
季央拍拍林錦的肩膀,示意退出房間。兩人站在院子里,季央說道,“道人作法,非門中人不可多窺,這是規(guī)矩。”
林錦頭一次看做法事,覺得新奇,又問了季央幾個問題,眼下兩人無事可做,季央便給林錦細細道來。
初丁妍身邊的五根蠟燭不是一般的蠟燭,它是用那些壽終正寢之人的尸油煉化出得蠟燭,燭心是死人毛發(fā)編成的一根粗線,稱為死人燭。壽終正寢之人的魂魄與之前遇到過的怨鬼不同,是純正的福澤之氣,用他們的尸體煉出來的尸油也是極為溫和的尸油,頭發(fā)連著人的天宮穴,編出來的線也通福氣,兩根死人燭放在雙腳的位置,是固定初丁妍的魂魄不讓它飄蕩,三根死人燭守住初丁妍的三盞陽燈,能夠加固她的陽火。不過,人都是有欲念的生物,得到一個就想得到更多,所以,世間真正壽終正寢不帶遺憾離世的人少之又少,死人燭也就格外珍貴,吳神婆能一下子拿出五根,可見道行深厚。
觀音瓶里盛得則是夏日露水。秋冬露水易尋,夏日露水難遇,必須要趕在溫度驟降,水汽凝結(jié)成水珠的一刻收集進瓶,才是純陰癸水,可滋生萬物。
林錦聽后驚嘆,剛才簡單的一幕居然有這么多玄機,不由感嘆道,“看似平常的東西要靠機緣和極大的心思去獲得,真是難得。”
話音剛落,房間的門就被推開,吳神婆彈了彈棉襖上的灰塵,聽見了林錦的話,又細細打量她一番,咧嘴笑道,“小姑娘有些悟性。丫頭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
林錦有些不好意思,看吳神婆還有心說這個,想必初丁妍的情況不會太差。
果然,吳神婆擺擺手,笑瞇瞇地看著兩人緊張的神情,說道,“放心吧,丫頭片子命硬得很,也多虧了你們,福澤厚得很,眼下她還沒醒,但是很快就能好轉(zhuǎn)?!彪S后,她沖季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季老師,隨我這個老太太去山上走走吧。就麻煩林姑娘留在家中照看初丁妍,保證五根死人燭不能熄滅?!?p> 說完,吳神婆便抬腳走出庭院,季央沖林錦點點頭示意她不要著急,便跟在吳神婆身后,一路爬上屋后青山。
青龍埂就在茅山山腳下,青山是附近的一座小山包,爬到山頂,季央隱約看到茅山上的老子銅像,視野開闊,感覺一道純真之氣縈繞四周,格外的鎮(zhèn)心凝神。
吳神婆最終在一座無字碑前停了下來,碑后是一座矮小的墳包,沒有一棵雜草,明顯有人經(jīng)常前來打理。
吳神婆背著手,對著石碑站立良久,最終發(fā)出幾聲沉悶的笑聲,季央從這笑聲中聽到了幾分無奈,吳神婆抬頭看著遠處的茅山,背對著季央,開口道,“渡官大人,老太太我年老體衰,麻煩你幫我把這墳打開,取出里面的棺槨?!?p> 季央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開……墳?
吳神婆雖背對季央,卻似乎是能看到他此時臉上的驚訝,嘆一口氣道,“這是我那不孝子的衣冠冢,棺材里都是他的東西,你且拿出來,我與你細說一二?!?p> 季央這才明白吳神婆的用意,不再遲疑,他尋來一截枯木將墳包扒開,或許之前埋墳的時候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墳包很小,棺材埋得也淺,季央沒有花多大氣力就把棺材挖了出來,棺材沒有落釘,猛地一推,就打開了,里面盡是些衣物還有幾本線裝的舊書冊。
吳神婆跳下墳坑,彎腰在幾本書冊里翻找出一本藍皮的,拍了拍上面的土然后遞交到季央面前。
季央接過書冊,只見書冊是用手工線裝的典籍,書面上用黑色鋼筆寫了四個字“翔天道鑒”,筆鋒剛勁,張狂有力,他隨手翻開幾頁,發(fā)現(xiàn)里面也是完全手寫,似乎是對一些陣法的記載和解析。
“軍翔,也就是初丁妍爸爸,打小就極具悟性,天賦頗高,小小年紀就能輔助我做法事,在我這兒學會不少東西,這本典籍是當年他鉆研道術留下來,我又加以修改,待我百年之后,就請你將它親手交到我家那丫頭手上?!眳巧衿乓娂狙虢舆^典籍,便翻身爬上墳坑,別看她歲數(shù)大,但身手卻不顯笨拙。
季央聽到吳神婆這樣的囑托,有些不解,這算得上是他們家的秘籍,為何要讓他一個外人轉(zhuǎn)手。
“出了軍翔的事情,我本不想讓妍妍再入道行,但她隨她父親,悟性靈氣極高,陽火又盛,學習速度很快,如今她又做了你的學生,我再攔著也是徒勞,這都是機緣啊。”吳神婆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但妍妍她現(xiàn)下心智單純,急躁好動,典籍就先放在你這里,待時機成熟時,再給她吧。”
“您為何不親自交到她手中呢?”
“我年紀大了,再過幾日就要云游四海,終有一別,無須懷撼,妍妍就得托付給大人了,請大人悉心教導,務必護她安寧,不要走她父親的老路,她必定給大人帶來機緣的。”吳神婆一副石破天機的表情,含笑看向季央,片刻,卻又喜色漸失,眼露擔憂,“此外,還有一事,望大人留心。我家逆子雖然修煉道術天賦異稟,心術不正,誤入歧途,理應受罰,但還是請大人能幫老婦查明白是何人困他在窘地之中,斷了他的輪回,我老婦人先在這里謝過大人了?!?p> “您放心,就算您不說,這事我也要查,這事來得蹊蹺,也生出端倪,還有多處未能解決,我必全力以赴,盡我責任,查明原由?!奔狙肷袂閲烂C,言語斷然,十分鄭重地向吳神婆做了保證。
吳神婆點點頭,指著棺材里的其余物件說道,“這棺材里的東西是我兒生前的所有物品,大人您看看是否有所幫助吧?!?p> 季央翻進棺材里一件一件仔細地翻弄,除去初軍翔從小到大的衣物,還有一些孩童玩具,被很仔細地擦拭干凈收拾在一起,他抬頭看向吳神婆,只見她背手遠眺,身影正直卻讓他讀出一絲悲涼。
最后,季央在一棺材的物件里找到唯一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三個人,最右邊的是中年時期略帶滄桑的初軍翔,中間是一個眉清目秀,看著有些眼熟的青少年,而最左邊則是季央見過的一個男人——玉瓷軒的掌柜!季央起初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怎么看怎么也是那肥頭大耳,衣著浮夸,帶著大金鏈子的掌柜,隨后想起玉瓷軒的憑空消失,他心中凜然,隱隱有一種預感,自己離事情的真相還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