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火燒眉毛似的慌張,可眼前這人冷靜自若,聲音毫無波動。
“于禮不合,我不會再去見她?!北锍鰜磉@么一句話。
時嵬忍住想要打他一拳的沖動,“你不去,也許就再也見不到她?!?p> “那也比毀了她的名聲強。”方縝咬牙切齒,終于走回屋中。
時嵬想要沖入他房中,被夫子攔住。
“他不會去?!狈蜃拥?p> “夫子?”
方夫子搖搖頭,口中自說,“他再也不會去她身邊?!?p> 看來,他也知道時悠和方縝之間的私情,只有她一人在外許久,不知內情。
“時嵬求夫子?!彼氲搅思抑兄挥幸豢跉獾臅r悠。
后退一步,跪倒在方家的青石板上,膝蓋碰地。
低下眉眼叩頭,“求夫子,夫子既然知道,那也一定知道我姐姐病到如今,還請夫子勸方縝去見見她?!?p> “以何名義?”他問時嵬。
時嵬答不上來。只要這名義于禮不符,便算不得名義,天大地大,可笑也大不過一個禮字。
片刻后時嵬輕啟朱唇,“就只是……喜歡……這個名義,不行嗎?”
“鏡中紅顏瘦,閑情拋棄久。夫子不知相思二字可殺人于無形?”
他揮手不再看跪下的那個身影,“你自離去,我方家登不上你們時家門檻?!?p> 這句話斷了時嵬的路,也斷了時悠的路,她緩緩站起,在門口晃晃斜斜,險些摔倒。
時悠只是想最后見他一面,她居然連這個都不能幫她實現(xiàn),時嵬扶著門前的大樹,以袖遮面,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是討厭時悠,可是她不恨她,她是她姐姐,從來都是。時悠在母親看不見的時候對她很好,那是她真心的疼愛,時嵬不是傻子,她能感覺到。
為什么她年前要說那些話傷害她?
明明知道她已經(jīng)生了重病,她還要激她難過。
時嵬越發(fā)愧疚,想到也許從今之后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心痛得無法呼吸。
她沒有發(fā)現(xiàn),一路奔來,方才離開了夫子家,她的頭發(fā)不知何時散在肩膀上,已經(jīng)找不到原本束發(fā)的簪子何在。
涼風盈滿袖口,她正哭著,方家門口的一棵樹上落下一節(jié)剝開皮的干樹枝。
時嵬抬頭一看,“未聞兄,你怎么在這里?”
他自樹上落下道,“本要啟程歸鄉(xiāng),可途中遇見了一伙強盜?!?p> 時嵬擦干淚,“受傷了嗎?”
“無礙?!?p> 時嵬長發(fā)及腰,淚眼朦朧,因方才哭得太過傷心,嗓子已經(jīng)哭啞了,說出的幾個字像是廚房里廚娘扇動風箱,把煙霧排出去的喑啞之聲。
明若離看了她幾眼,什么都沒有說,撿起地上那一節(jié)樹枝道,“汝之發(fā),亂矣。”
時嵬接過樹枝,幾下把頭發(fā)束好,“我家中有急事,現(xiàn)在要回家一趟,你既經(jīng)過,若是無處投身,可跟我回我家住一段時間?!?p> 時嵬上馬,也不多磨蹭,“未聞兄,走嗎?”
明若離點一點頭。
兩人共騎一匹馬,不多時來到了時府。
“爺回來了,這位是?”涵湘沒有見過明若離。
“是我在良渚的同窗,明公子。”
“見過明公子?!焙姘褧r嵬拉到一邊,“聽說六小姐回天乏術,大夫讓準備后事。”
時嵬涌出淚水,“是我沒有用,請不來他。”
“明公子可跟著我等去客房落腳,我家八爺有要事處理?!?p> 明若離搖頭,上前跟上時嵬。
她走到時悠門口正想開口大聲喊時悠的名字,可又羞于開口,沒能完成她最后的愿望,她自覺愧疚。
明若離在她身后開口道,“你家姐姐可有別的閨名?”
“母親和長輩都只叫她悠兒。”
正想問他怎么跑來了這邊,聽見明若離開口,“悠兒,我不便入內,就在外面叫一叫你的名字。”
開口從喉中發(fā)出了方縝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時嵬驚訝。
房中時悠聞此聲,氣息呼動,時夫人忙用手揉她的心口,在她懷中,時悠手足微動,仿若只是睡了一覺。
時夫人眼淚未干,抱著懷里的時悠哭泣道,“我的悠兒,是母親對你不住,要你受這般苦楚?!?p> “六小姐蘇醒了!六小姐可以進湯水了!”
時嵬大喜,不敢相信這是事實,花了會兒功夫才明白過來時悠是真的醒了,終于放下心,轉過身行了個大禮,“未聞兄高義,救我家中姐妹一命,恩似淵海,時嵬定當做牛做馬也要回報?!?p> “徒手之勞?!泵魅綦x道。
時悠要坐起,忙著去門外看看是不是方縝來了,時嵬已經(jīng)走了進來,“悠姐姐怎么起身了?你大病還未愈,不能亂動。”
“我聽見他來了?!彼哪樕珜嵲诓缓?,可硬生生綻開一個虛假的笑。
時嵬當即差點哭了出來,連忙把頭轉過去,不讓她看見端倪,收了眼淚道,“悠姐姐是聽錯了吧?”
“你沒有把簪子給他嗎?”
時嵬點頭,“給了,他說,于禮不合,不會再來相見?!?p> “可我明明聽見了他的聲音,他來了是不是,你在騙我?!?p> “你問問她們,問問母親,沒有一個人聽見?!?p> 時悠苦笑,“我知道,他不會來,可還是抱著些希望?!?p> 希望這個東西一旦變成失望,比開始就絕望還要傷人。
笑著笑著從眼角滴下一滴清淚。
“這是你托我給他的簪子?!睍r嵬拿出道。
“丟了罷?!睍r悠道。
“天快亮了,你和母親都去休息吧,我已經(jīng)身子無礙?!?p> 等她睡下,時嵬和母親走到了院子中。
“方縝來過了?”母親問道。
時嵬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這膽大妄為的小人,竟還敢踏足時家!”
“是母親所為對嗎?”她知道是,可還是想要問她一次,哪怕只是徒勞而已。
“你說什么?”
“母親脅迫他不許再出現(xiàn)在時悠面前,難道不是?”
“那又如何!他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姐姐。”時夫人趾高氣揚。
“我時家的孩子,斷不能和這樣的平頭百姓草草過了余生。”
“母親,如果父親沒有官職,你還會嫁給他嗎?”
“那他絕沒有可能踏我陸家的門,更沒有機會向我家提親。”母親不客氣。
“我知道了?!?p> “方才問你,是他來了?”
“他沒有來,以后也不會來找時悠,母親大可放心?!?p> “我們聽見的……”
“只是我一個朋友,半道遇上了,就帶回了府中,請他多住幾日,他聲音和方縝有幾分相似,于是就托了他扮作方縝?!?p> “是何人?”
時嵬想說,明日再請他來拜見母親,企料明若離正等候在一邊,從黑暗中走出拱手行禮。
“在下明若離?!?p> 未見其人只聽其聲,時夫人嚇得手帕掉落在地上,小丫頭彎腰便拾起,塞回了袖子中,再拿出一件干凈的帕子奉上。
待看見明若離的面容,安定道,“是嵬兒在六學中的同窗?”
“正是,多有叨擾,還望見諒。”明若離低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