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0 披星戴月
雖說勖陽家沒有大辦生日的習(xí)慣，但儀式感是個豐儉由人的事情。
老房子的廚房潮暗狹窄，僅容錯身，很難同時容納兩個人在里面忙活，所以一直以來，廚房就是爸爸一個人的天下。勖陽生在夏天，最熱的時節(jié)，小空間通風(fēng)不好，爸爸習(xí)慣在脖子上搭一條毛巾，一邊做飯一邊擦汗。勖陽每年的長壽面里，都融著爸爸的汗水。
她每天吃得津津有味的飯里，都有爸爸默不作聲辛苦勞碌滴下來的汗。
除了生日，勖陽從小到大，評上三好學(xué)生了，文章發(fā)表了，考上大學(xué)了，但凡是個好事，爸爸都會做一桌子的菜給她慶祝。爸爸是個挺重視儀式感的人，毋寧說，爸爸非常重視他的女兒。
這是第一個沒有爸爸操持的生日。她也失去了被重視的儀式感。
盧英并不知道“儀式感”是什么。她卻也沒有忘記這天的意義。前一天默默包了餃子，這一天絮叨著下了面條。然后端上桌，并不與勖陽一起吃，自己在旁邊刷手機(jī)，因?yàn)椤芭聽C”。
勖陽要等她一起，又招來一通絮叨，“叫你吃你就趕緊吃，面都坨了，等我干什么啊？”
于是就只好匆促地吃過面，收拾桌子，然后，完了。這個生日就算過完了。
能說沒有儀式感嗎？儀式是有的，不過也只是個流程，更像完成一個任務(wù)，并不見得帶著多豐盈的心意。
能說媽媽不重視她嗎？勖陽有時也真是會遲疑。她知道媽媽就是那樣的人，她首先是沒有被好好地重視過，所以并不清楚該怎樣才算是重視她的女兒。
但這并不能挑剔。她做了自己能做的。
走完了生日的流程，勖陽回到自己房間。
有難過，有憋悶，有委屈。這是種不知道該歸咎于何處的冤屈，正因?yàn)闊o處安放又無可指摘，所以倍加疼痛。
這個世上大概不會有人再能給她恰當(dāng)?shù)闹匾暳恕?p> 這段時間以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痊愈了，快樂地笑著的時候還是很多的。卻沒想過原來只是時候未到，一朝觸及，潰不成軍。
忍得太久。關(guān)好門，終于容許自己哭了一場。
也只能哭一會兒，因?yàn)榕卤粙寢尠l(fā)覺。
勖陽一晚上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
情緒太過波動，懶得做什么事情，于是攤開家伙事兒抄了一篇詞，感覺還可以，拍了照發(fā)到APP上去。
系統(tǒng)提示“淺白”這晚也有新作。
這還真是有趣的巧合。
柯一維近期創(chuàng)作熱情旺盛，但是從作品里也看得出精神不佳，滿屏的濃重顏色，整體氛圍不明亮就算了，還時時傳達(dá)出些迷茫無望。
他這次的新作就是個俯視視角下的小男孩，站在穹廬之下，空洞地仰望天空。然而漫天烏云，沒有星星。
勖陽不由得念及自己剛抄的那篇歌詞，意境仿佛很搭。
【世界大得不可以去擁抱
你腳印又小得轉(zhuǎn)眼消失于命數(shù)
若有天這副賣相腐化于塵土
可有一分半秒值得我去自豪】
勖陽并不知道柯一維發(fā)生了什么事——事實(shí)上，這個狀態(tài)也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了。他既不會隨便說，她肯定也不是會輕易探問私事的人。
出于一點(diǎn)安慰和相惜，勖陽打賞了大畫家不少點(diǎn)數(shù)。
柯一維轉(zhuǎn)天問她：你昨天發(fā)的那個是歌詞嗎？
勖陽沒想到他會認(rèn)真看：對的。
是張敬軒的一首歌，《披星戴月》。
JPG：喔，我找來聽聽。
JPG：看歌詞感覺很不錯。
勖陽：很好聽，我也是很喜歡這篇詞，所以才抄的。
總覺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柯一維和她之間的溝通漸漸變得順暢，話題也多樣了起來。
JPG：還有一個事。你就別給我打賞啦。
勖陽：？有什么問題嗎？
JPG：沒有，我是說咱們之間就不需要了，別浪費(fèi)你的積分。
勖陽才恍然了解：不浪費(fèi)啊。我積分多著呢，再說了你的作品就是好，打賞是應(yīng)該的啊。
JPG：我也想打賞你的來著，可是你好像沒開通功能。
勖陽赧然：我還沒達(dá)到認(rèn)證標(biāo)準(zhǔn)呢，還不能開通打賞，我再努努力吧，向大神看齊！
JPG：[大笑][大笑][大笑]
看他這樣開心，勖陽又覺自己多心。
人家大少爺，不愁吃穿，工作穩(wěn)定，感情順利，能有什么“迷茫無望”。
柯一維滑著看APP，一不留神點(diǎn)開了勖陽的主頁。
勖陽那篇手寫之前，還發(fā)了一張照片。
是一碗素凈的面。配了一串雙手合十的表情，最后綴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并沒有多余的話。
柯一維本能的反應(yīng)：昨天是她的生日。
她生日的當(dāng)晚，抄了一篇《披星戴月》。
勖陽的家境他也隱約有聽說，知道她生活不易，可是怎樣的心境會令到她在生日當(dāng)天想到這樣一首歌呢。如此廣袤無垠的蒼涼凄愴，四顧無人。
他對她有惻然，也有崇敬。
或許還有一些憐惜？
但這種不忍，似乎和對唐筱鯉的感覺不太一樣。
勖陽是個人品貴重，可敬可愛的工作伙伴。
柯一維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聊著聊著人不見了是常事，勖陽早已習(xí)慣。
柯一維雖然時常中途消失，但他每次都會向她解釋自己是走開去做了什么，并且盡量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她也很忙，除了領(lǐng)導(dǎo)和她老媽，并沒有精力專注等著誰的回復(fù)。柯一維如此，其他人亦然。
再說了工作時間本來就不是用來閑聊的。
快到中午的時候，手機(jī)提示柯一維發(fā)來一張圖片。
勖陽正忙著修改腳本，怕靈感稍縱即逝，并沒有馬上打開。放了一會兒，就把這事給忘了。
大家吆喝著去食堂吃飯了?？乱痪S也站起來，磨磨唧唧地轉(zhuǎn)了兩圈，站在她桌前還要多此一舉地敲敲機(jī)器，“吃飯了。”
勖陽莫名其妙。這家伙還會管人到點(diǎn)吃不吃飯？
她隨口應(yīng)付：“是，我做完這點(diǎn)就去?！?p> 柯一維又轉(zhuǎn)了兩圈，才悻悻地走了。
勖陽寫完了手頭那一段，舒展了一下筋骨，終于想起那條信息了。
她看了那張圖，才了解柯一維的反常是出自何處。
這小孩默不作聲地給她畫了幅生賀圖。
很簡單的一幅圖，卻很有意思。一個小女孩，短發(fā)長眼睛，抿著嘴巴笑。頭頂上一個大太陽，也是笑瞇瞇，還有個電量顯示，滿格百分百。旁邊用充滿童趣的字體寫著，“生日快樂”。
那個小人兒應(yīng)該畫的是她，這個太陽大概就是指她名字里的“陽”了。
勖陽有點(diǎn)想哭。
雖然過了期，但這是她唯一一份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