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原圖送來,周晨就和桌邊的其它同行一樣,緊張的工作起來,膚色、眼角的細紋、眼袋、法令紋、頸紋、手紋、前胸、肩膀、膝蓋、腿長……這些都不是問題,畢竟是每次都要修。
只是,為什么在這樣冷,相當于臉上時刻在敷著冰袋的天氣里,臉上還是這么腫脹?
是昨晚熬夜太遲還是今天喝水太多,又或者是最近打了針還是之前的填充物有些不受拘束?
總之,他恨死了醫(yī)美!
現(xiàn)階段,越來越多的明星選擇醫(yī)美,有些好像一做就做上了癮,這無疑給周晨他們額外添加了很多難度。
看著生圖里的那張越細看越讓人不適的臉,這些年來,吐啊吐的已經(jīng)吐習慣的他,毫無波瀾的在手繪板上不停的畫著,一個個部位,就在他的手下向完美過渡著。
等前面的明星老板們高端大氣的盛會結(jié)束,他們這些空有百萬P圖師虛名的苦B打工男,也先后交出了自己的答卷,之后一個個的,都四仰八叉的歪在椅子上,全沒個人樣。
熊婧鑫拿著周晨修完的圖看了好幾分鐘,精修過的圖,誰見了都得眼前一亮,誰見了都得不由自主的夸一聲真漂亮,正是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皺著眉看了周晨一眼,“就這樣?我很失望,”
她又看了看金勞,“時間來不及,算了,湊合著用吧,”
走出去兩步,又轉(zhuǎn)身撂下一句,“還得回工作室,一會我們開個會,”
“我車丟在半路……”
“我們的車坐不下,你自己打車?!?p> 周晨明白,真正的理由,應該是自己不配吧,自己這樣的人,不配跟那樣星光熠熠的人坐在同一輛車上。
是的,我不配,我也不想配。
…………
打車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周晨在車上瞇了二十多分鐘,抵達工作室時,果然還有好幾個也在加班,宣傳部的幾個同事正在電腦前忙碌,周晨熟悉他們此時的工作,附上P過的照片后,除了艷壓,還是艷壓。
他們平面設計部的三個人中的那兩位,吳天成和范琨也都在,正在電腦上瀏覽今晚這場盛會相關新聞的吳天成見周晨背著包進來,笑了一下,“麻煩你了周哥。”
周晨點了點頭,懶得回應他一個笑容。
他今天被臨時抓包,就是因為這位。
吳天成進工作室一年多,一直覬覦周晨的職位,今天這場活動的工作,就是他主動要求的。
下午的時候,在離美術館的活動現(xiàn)場三公里的酒店里走廊上的照片,就是他負責修,因為最后的結(jié)果,他們服務的那位小花和熊婧鑫都不滿意,才臨時又把周晨抽了過去。
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周晨坐在這個工作勞累了上千個日夜的格子間里,真沒有一絲的留戀。
本能告訴他,如果再呆在這里,自己的人生,可能都不會再有另一個上千個日夜。
想到一個多星期后就要從這里離職,他就像翻身農(nóng)奴得解放一樣,無比的歡欣。
也就放松了不到五分鐘,熊婧鑫腳步匆匆的走進來,面帶喜色,先在宣傳部那邊呆了一會,應該是交待了一些事,然后朝他們這邊走來,“辛苦了,周晨,”
周晨一聽這話,心里頓時一沉,果然,熊婧鑫拍了拍手,“天成,范琨,你們倆也過來,”
“熊姐,有什么喜事?”手上功夫不行,嘴上會來事的范琨馬上問。
“我們和……”熊婧鑫說出了一位一線女星的名字,“在場內(nèi)拍到了合影,”
吳天成也馬上捧哏,“以老板的人氣,以后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明星找她合影,”
周晨低頭喝水,難道只有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宣傳那邊的意思是,來姐妹情深,”熊婧鑫言簡意賅的說。
周晨心說,果然,這個圈子里,他娘的就是這樣無風起浪,一個蛋,就是沒縫,只要你足夠紅,那也會落不少蒼蠅。
他們工作室的這位明星,和合影的那位,只是出道年齡相近,并在幾年前的一部戲里有過一兩場的對手戲而已,哪來的姐妹情深?
這個圈子里,又哪來的姐妹?
不過是蹭熱度而已。
“照片在這里,一早宣傳那邊就會發(fā)力,所以你們晚上再辛苦辛苦啊,一定要滿足宣傳那邊的要求,忙過今晚,我給你們放幾天假,”
過了今晚放假,還幾天?
再有三天就圣誕,你能給我們放假?
熊婧鑫還特意問了周晨一句,“周晨,沒問題吧,”
周晨知道她其實不在乎是不是有問題,這只是她在緊急的情況下惺惺作態(tài)的關心一下而已。
“都要修嗎?”他問。
“姐妹情深,當然都要修,”熊婧鑫說著,“可以叫外賣啊,公司報銷,”
“一、二、三……”周晨在心里還沒數(shù)到五,那邊果然停住腳步,又轉(zhuǎn)頭說,“那邊不修的也留一版?!?p> 周晨已經(jīng)開始工作,這就是娛樂圈,生產(chǎn)的作品都是宣揚真善美,但內(nèi)里,呵呵,呵呵……想這些沒用的干什么,努力賺錢才是正經(jīng)。
和背景簡單的紅毯圖相比,場內(nèi)拍攝到的這張圖,P的難度完全可以說上升了至少一個數(shù)量級,不但是兩個人,背景也復雜了太多,又站在對修圖很不友好的臺階上,完全沒辦法取巧,只能花時間一點一點的磨。
專業(yè)修圖這么多年,周晨已經(jīng)習慣了一坐下來就心無旁騖,其它人可不一樣,才過去半個小時,前臺的小姑娘就蹦蹦跳跳的走過來,然后吳天成又來跟周晨打招呼,“周哥,你忙了一天,應該早餓了,我和小雨去買外賣,你想吃什么?”
“我不吃?!敝艹恐幌胫琰c干完早點回家。
有幾分姿色的前臺姑娘馬上說,“那我們先去看看,見到什么好吃的再跟周哥電話商量,”她拉著吳天成,“走吧,”
“周哥,我們走了,”
周晨都沒空揮手,只是點了點頭。
吳天成之所以敢這樣,不是因為他和工作室的老板,也就是他們服務的那位明星有什么關系,或者是和熊婧鑫有什么關系。
但她的準女友,也就是那位前臺的小姑娘,是熊婧鑫極其喜歡的堂侄女。
所以他才有底氣不在乎周晨。
不一會,另一位范琨也和周晨打招呼,“周哥,我去宣傳那邊看看,”
這一位,確實和工作室的老板有關系,他是那位明星的表親,雖然有點遠,但之前兩家來往不少,真說起來,比前臺的小雨姑娘底氣還足。
是的,周晨所在的工作室,加上明星還有經(jīng)紀人在內(nèi),不過剛20人出頭,類似這樣的關系戶,就至少占到一半。
在圈內(nèi),這樣的情形也很普遍,比如說對藝人非常重要的經(jīng)紀人,很多都是由親戚擔當。
至于下面的這些,倒也不全是吃閑飯的,基本的技能還是具備,只是工作態(tài)度非常隨意。
周晨一直修著,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是在宣傳的幾人過來打招呼,說他們先回去瞇一會,等周晨這邊一好就通知他們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而整個工作室,也只有他們這兩處還亮著燈。
范坤和吳天成,自然是不見蹤影,想著只剩下最后的幾天,他也懶得去計較,就是想計較,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他都快離職,而那兩位,一位就是老板的親戚,另一位,是老板最倚重的人最喜歡的堂侄女的男朋友,誰會站到他這一邊?
宣傳的幾個人走到樓下,回頭看見樓上還亮著燈的那一塊,最年輕的那個打著哈欠說,“又是周哥一個人在干,那兩個家伙跑得不見蹤影,他脾氣也太好了些,”
另外幾個以過來人的口吻說,“老周他供著房子,聽說爸媽身體也不大好,他媽心臟已經(jīng)做過兩次手術,他爸有嚴重的風濕,脾氣能不好嗎?”
“脾氣不好又怎么樣,他難道還能管得了那兩個不成?”
“是,自己辛苦點,多做點,有時還順心點。”
“所以說,老周出去自己干是對的,哪怕收入一樣心里也舒坦,不用再受這樣的窩囊氣?!?p> “老周,是個好人啊?!?p> 幾個人深一句淺一句的閑談著,很快就各自散去,還算氣派的工作室里,于是就只剩下周晨一個人。
看著那讓粉絲見了都會懵逼,會問一聲那是誰,讓初入門的人見了會覺得腸胃不適的照片,在自己的努力下,再一次向國色天香轉(zhuǎn)變,他又再一次想到網(wǎng)上針對一個問題,發(fā)帖回應一下。
一直以來,圈外的很多人都非常不解,為什么那些娶到了女神級女明星的男人,居然還會到外面偷吃?
答案非常簡單,因為娶到手之后,那些男人很多時候,將不得不面對那些“女神”的真實素顏,所以說起來,他們中的一些,也是可憐的受害者。
周晨因此又一次忍不住想,我這樣的造假,將來會不會有報應?
應該是不會吧,這個時代,哪個明星發(fā)出來的圖沒有P過。
若是那些靠虛假的形象吸引了巨量粉絲,獲得了巨額報酬的當事人都沒有遭報應,自己這樣的小蝦米又如何會有報應?
因為12月份一個接一個的活動,周晨算起來,已經(jīng)有超過一周,每天平均沒有睡夠四個小時,也許是因為之前冒風狂奔,灌進了太多寒風的緣故,頭昏昏沉沉的之余,嗓子還特別的不舒服,他伸手去摸水杯,突然意識到手臂痛得厲害。
跟著,才發(fā)覺胸口也悶得緊,一直緊緊握著的數(shù)位筆滾到一邊,他緊緊的撫著胸口,牙關緊咬,表情痛到猙獰,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左邊側(cè)去,很快,“咚”的一聲,他連人帶椅子,摔倒在地上。
…………
浙東外海的一座小島上,頭發(fā)斑白的方紅霞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伸手一摸,頭上居然全是汗,“鎮(zhèn)海,鎮(zhèn)海,”她推著身邊的老伴,“你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怎么了?”身材消瘦的周鎮(zhèn)海坐了起來,他同樣發(fā)色斑駁,腰還彎得厲害。
開燈一見老伴頭上的汗,頓時嚇了一跳,“胸口又痛嗎,我這就給你拿藥,不行馬上去醫(yī)院,”
“不用,”方紅霞拉住他,“我不痛,就是心慌得厲害,我好像做了個夢,好像很不好的夢,就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她也坐起來,著急的回憶夢里的情景。
周鎮(zhèn)海見狀松了一口氣,“還是吃點藥,”
“不,”方紅霞又拉住他,“我想起來了,你給兒子打個電話,”
周鎮(zhèn)海拿起手機一看,“已經(jīng)三點多,吵著兒子睡覺,”
“快打,現(xiàn)在就打,”方紅霞堅持。
…………
工作室里,倒在地上的周晨,聽著掉在身側(cè)的手機在叫,一看來電顯示,勉力挪了過去,此時他都沒辦法去想,年邁的爸媽在這個時間打來電話,可能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努力了兩次,他才用鼻尖接聽成功,“喂,爸,”
老媽急促的聲音傳過來,“兒子,你沒事吧,你聲音怎么了?”
“我在睡覺啊,本來……睡得沉沉的,媽,你們沒事吧,”
“沒事沒事,”周鎮(zhèn)海從老伴手里接過手機,一邊跟兒子說話,一邊輕手輕腳的給老伴拿藥,“你媽,又做了個惡夢,就和以前一樣,以為你又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哈,”周晨努力在臉上擠出笑來,卻不太能笑出聲來,“沒事我先掛了,困得很,”
“你辦工作室的事都還順利?”
“順利,”
“錢呢……”
“不缺……過幾天就能拿到獎金,我……我……什么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周鎮(zhèn)海把冠心病的藥遞給老伴,“那你抓緊點睡,不要太辛苦,”
“好,”周晨等老爸掛掉電話,本想著撥急救電話,卻沒有一個地方還聽使喚,眼前也模糊起來。
他娘的,我這難不成是要掛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飛快的在眼前晃過,他看到了自家生意沒有敗落時那個有些倨傲的小孩,看到了生意落敗后爸媽人后驟然佝僂起來的腰,也看到了那個漸漸變得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又看到了終于考入985大學時,再一次意氣風發(fā)起來的自己,在首都終于有了自己的一個窩時的滿足,以及后來的庸庸碌碌,再一次變得沉默寡言……
他想起了曾經(jīng)暗戀過的姑娘,想起了那個差一點就能負責到底的姑娘,最后定格在去年春節(jié)后離家,老爸老媽帶著那條老狗,送自己到碼頭,并一直看著輪船消失在天邊的那一幕上。
白發(fā)下,他們黝黑蒼老的面容,讓周晨每每想起都覺得心酸。
所以他最后的一個完整的想法是,我這應該算工傷吧。
此時,周晨的老板,正穿著套頭衫,帶著口罩和墨鏡,從一家豪華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出來,包里裝著剛剛收到的鉆石首飾。
酒店大堂里,音樂輕柔,高高的圣誕樹上,掛滿了禮物,彩燈一閃一閃的很是賞心悅目。
地下停車場里,熊婧鑫見到老板走出電梯,連忙拉開車門。
朝陽區(qū)的公寓里,范琨在百無聊奈的刷著劇,離他不遠的一個小區(qū)里,吳天成和小雨相擁而臥。
之前擁堵的馬上,此時終于空曠下來,卻并沒有讓這座城市減去半分顏色,燈火璀璨的她,依然如一顆明珠般奪目。
繁華依舊,一切安好。
在更遠的地方,海浪輕輕的拍打著小島,半夜驚醒的兩位老人,依然難以入睡,家里的那條老狗,不知為什么,也在窩里嗚咽著。
冰冷的地板上,不知名的P圖師周晨閉上了眼睛,臉上還帶著和爸媽通話時擠出來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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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河
ps:周晨:你個撲街的作者,我明明左手愛情右手事業(yè)發(fā)展得好好的,你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補上我掛掉的內(nèi)容? 撲街作者:我真就是故意的,因為今天有上千萬人要參加高考,在這個時候把你祭天,就是為了能讓他們都能考個好成績,怎么樣,感動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