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灰濕氣籠罩著這片沙灘，左右望不到邊際。
兩人坐在海水恰能淌過臀部的那條邊際線前。
40號向后仰著，雙手撐在沙灘上，壓出兩個光滑的小坑，這沙質(zhì)綿軟而細膩。
“海洋在輕撫我。”她抬頭，閉著眼。
1號盤腿，像是冥想，卻沒有閉眼，“海洋沒有生命?！?p> 沉默熠熠生輝，伴著比聚居區(qū)甲板上安靜得多的浪聲，和潮濕霧氣共同氤氳流動，被吸進二人的口與鼻。
“像我這樣的架構(gòu)師，總是會逐漸喪失自我，真實和虛幻的界限總是會變得越來越模糊。所以，對我來說，海洋也可以是主體，我也可以是客體，畢竟，我們都是宇宙的塵埃罷了?！?p> 他點點頭，轉(zhuǎn)頭看向她。40號凹出輕盈曼妙的曲線，始終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問題在于肉體?！彼p輕撫摸著她的側(cè)腹，綿軟而細膩，“我們都有名字，而名字從屬于一具肉體，無論是哪一具?！?p> 她的身軀微微顫抖，猛地閃躲開，用手臂擋開他的手，像敏捷的貓。
“癢死了?！彼龐舌恋?。
“海會癢嗎？”他指了指大海的方向。
她不再嬉笑，認真地看著他。
“在海的另一邊，在美洲大陸上，無數(shù)的人類依然在為虛無而奔波，而這片大地上的命運共同體，已經(jīng)在探索人類存在的最終意義了……當某種高于存在太多的東西能夠因科技而在凡人之軀上實現(xiàn)，生存還是死亡……根本不是一個需要考慮的議題。”
她點頭，“前提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利用技術去探索超越生命的意義。做不到的，就只能為生命本身而存在了?！?p> “架構(gòu)師們正在消失，你知道嗎？”他再次抬起頭，仰望著藏青的天空。
“我知道……而且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肉體和上傳的意識都徹底不存在了。如果他們是成為了非法架構(gòu)師，我會知道的，但我從沒聽說過其中任何一個。”
“這不是戰(zhàn)爭，也不是什么陰謀。”他直接下起了論斷，“戰(zhàn)爭在現(xiàn)實中已不復存在，而虛擬世界中，昆侖邊境的紛爭烈度從未低于相當?shù)拈撝?。每一個架構(gòu)師都是人類文明最前沿的探索者，語言對我們來說是最低效的符號系統(tǒng)，因此我們彼此以創(chuàng)造為基、情感為實，對對方都了如指掌，絕不可能毫無征兆地突然消失，更何況在這個時間點……”
“其實，恰恰就是因為在這個時間點吧，你猜是嗎？”她小聲說。
他沉默著，站起了身，目光如炬，直視著已升起淺淺暖黃的海浪彼岸，吟說道：
“我希望海浪，
能夠接受所有空泛的噪音。
我希望海風，
可以卷走一切空洞的愛意。
無盡的深藍中，
有鯨躍起，
陽光撕碎積云，
波光粼粼?！?p> 她笑得很甜，
“第一次見面，你為我寫的詩。”
“是為你和大海寫的詩?！?p> 她再一次聽見了她與大海的并列。
“呵……就是因為愛你，我才愛上了海洋?！?p> 她輕輕地說著，將海風呼成嘆息，
“你的愛……就像是一種綿長而輕柔悠遠的情感，像是在遙遠的彼方瞭望，又像陽光撕扯流云撒下的金色光輝，你沒有目的、沒有目標、不記起點、不求結(jié)局，只是清澈而又清脆，架構(gòu)起整個殘缺破碎的單調(diào)世界，一如戀人之手拂過發(fā)絲的那一瞬間，整個天空彌漫著的香氣，還可以是鯨帶著飛灑的浪花躍出波光粼粼的海面，越過誰的頭頂，迎面是遠方無垠碧藍海面送來的潮濕氣息?！?p> “你在？”
“對這個世界說，我愛你?！?p> “那我……”
“因為有你，我才愛這個世界?！?p> “我不值得。”
“正是因為你并不在意，所以你如此完美。而這正是我存在的最終意義……在這片沉默的寂靜之地，我言說著這永不被記錄的蜉蝣之語?！?p> 在這耀眼的岸邊，迷霧消散，鯨裹挾著詭譎的浪漫越出層層波光，沙礫蜿蜒灼染成褐金色，海洋回應了她的愛意，如浪與??般回響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