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時候,在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隊長美座大田的辦公室里,美座大田正和伍島進秘密商量著一件事情。
美座大田說道:“伍島君,你昨天建議直接抓人的做法我覺得不妥,當前戰(zhàn)爭正處在相持階段,中國的很多武裝力量都在觀望之中,如果我們沒有確鑿證據(jù)而直接抓人的話,會使許多準備投靠我們的力量畏懼不前,所以抓人一事還是得慎重選擇。”
“那大佐的意思是……”
“我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但我早上想到三國演義里的一個典故,或許可以為我們借用,不知道伍島君對三國這段歷史熟悉嗎?”美座大田起身走到背后的書架上,在其中一角找到一本日文版的三國演義。
“三國的歷史我雖然稱不上熟悉,但也知道一些,不知道大佐說的是哪一個典故?”伍島進想了一會兒才問道。
“在青梅煮酒論英雄之后,曹操派劉備出兵截擊袁術,但劉備領兵出發(fā)之后曹操的謀士稱劉備必反,曹操不信。經(jīng)過一番商量之后,曹操采納謀士們的一條計策,那就是派出使者前去召回劉備,如劉備同意返回,則說明劉備心無異志;如劉備不聽,則說明劉備心存反叛之心;而試探的結果當然是劉備不敢回去?!泵雷筇镆贿呎f一邊將手中的書翻到那一頁。
“大佐的意思是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我們將定國軍一六五團團長召到漢口來,如果他敢來,則說明沒有問題,如果不敢來,則說明必有問題,對嗎?”伍島進略一思考就明白美座大田的意思。
“不錯,你覺得呢?”
“這一招高明,如果這個黃團長敢不來漢口的話,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與新四軍有染。大佐,我這就以憲兵隊的名義傳他來漢口。”伍島進站起身,準備去打電話。
美座大田抬手阻止說道:“不不!我們不能傳,定國軍雖說是友軍,但名義上不屬于我們憲兵隊管轄,名不正則言不順,如果因為他不聽我們號令,我們貿(mào)然將他抓來,能找到他反叛的證據(jù)還好,一旦找不到的話,恐怕還得放回去,到時候軍部的一些家伙肯定又嫌我們手伸的太長?!?p> “那誰傳合適呢?”伍島進腦海中迅速地略過一個個名單,陸軍特務部,十一軍司令部,以及下面某個留在漢口師團的指揮部,最后他覺得應該是陸軍特務部,畢竟幾乎所有的大小漢奸政權和組織在實際上都為陸軍特務部控制。
“如果按編制序列來說,定國軍的直接領導機構是哪一個呢?”美座大田并未回答伍島進,而是提問道。
“大佐是說武漢綏靖公署?可那只是定國軍名義上的領導機構??!”
伍島進的話也不算錯,偽武漢綏靖公署名義上是各路偽軍的領導機關,但實際上也只能控制兩個師而已,具體偽定國軍奉不奉命那還是兩說的事情。
“名義上的就足夠了,綏靖公署雖然指揮不了大規(guī)模的軍隊調(diào)動,但指揮一個團長還是綽綽有余的。到時我們可以讓綏靖公署私下透露給黃仁杰,傳他到漢口就是為了配合我們憲兵隊的問詢,這樣我們在流程上就沒有任何把柄?!泵雷筇飳⒛潜救瘴陌娴娜龂萘x合起來,然后又放回書架。
“我明白了,不過讓綏靖公署配合的話,還需要大佐您親自打招呼才行?!?p> “對,招呼我打,但后續(xù)事情就由你來跟進吧?!?p> “是!”伍島進躬身領受了命令。
之后,兩人又討論一些布置的細節(jié)以及其他事情,伍島進才離開美座大田的辦公室。
晚上,高一同和十幾個憲佐在漢口小夾街的聚海豐酒樓吃飯喝酒。因為其中一個憲佐剛得一個小兒子,就宴請不值班的漢奸同事們吃個喜酒,高一同作為分隊長,自然需要出席。
聚海豐酒樓是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設在武漢的秘密情報站,掌柜方岳峰是情報組長,其上級是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的情報部。漢口情報站的主要任務是刺探日軍的情報以及購買根據(jù)地所需的緊缺物資。
而高一同雖然明面上是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的一個憲佐分隊長,但實際上卻是新四軍發(fā)展的秘密情報員,他的直接上級就是方岳峰。
憲佐就是漢奸,在憲兵隊里,日本人是憲兵,中國人就是憲佐;憲佐隊的駐地在漢口花樓街,現(xiàn)任隊長是鄭眾,鄭眾直接聽命于日軍武漢憲兵隊本部特高課。在鄭眾下面有四個分隊,每隊四十人左右,高一同就是其中一個分隊的隊長。
高一同在與一群漢奸吃的酒至半酣時,借口尿遁走出了包間,他緩步下樓,又見左右無人注意就閃進靠近后廚的一個秘密小房間里,那個小房間光線很暗,平時是做儲物用的,高一同進去之后,就看到在里面等待的方岳峰,不過也只能大致看到一個人影。
“怎么樣,沒有人看到吧?”方岳峰打了一聲招呼。
高一同將門關了之后,還靠著門聽了幾秒鐘,確認外面沒有動靜之后才走到方岳峰的面前,并摸到一個物體坐了下來,他也沒感覺出來自己坐的是一個大酒壇。
“沒人注意,不過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否則容易引起他們的懷疑。”高一同一邊說一邊看自己的手表,他在努力地適應著屋子里昏暗的光線。
方岳峰問道:“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嗎?”
其實高一同在剛進酒樓與方岳峰打照面時就悄悄打了個眼色,意思是有事需要面談,對此方岳峰當然是看的清清楚楚,但方岳峰也有些疑惑,因為高一同在早上已經(jīng)與他接過頭了,他們兩人一前一后裝做在早餐攤偶遇,高一同把昨天誘捕朱若榆的經(jīng)過簡略的說了一遍,所以按說沒有必要再接頭。
“重不重要我也不知道,但這兩個情況我覺得有必要說一下?!?p> “你說。”
“第一個是日軍漢口憲兵隊隊長那春吉一郎傷勢惡化,醫(yī)生估計應該挺不了兩天?!?p> “這算得上一個好消息,那春吉一郎是死有余辜?!狈皆婪搴藓薜卣f道,他有好幾個情報員都是犧牲在那春吉一郎手里。
“對,但是美座大田還沒確定繼任者,本來他是想讓服部秀城接任,但服部秀城自認能力不足,推辭掉了?!备咭煌酥浦X海中的酒意,并努力回憶起今天剛得到的一些信息。
“好,這個知道了。那第二個呢?”
“第二件事就是特高課課長伍島進昨日一大早就前往漢陽方向去了,直到天黑才趕回來?!?p> “這個……那你打聽到他去干什么了嗎?”方岳峰明白值得伍島進親自出馬辦的事絕對不會是小事。
“沒有,也不敢打聽。而且這個消息也是中午我隨鄭眾去憲兵隊辦事時,伍島進的司機隨口抱怨才無意聽到的,但那個司機的口風也很嚴,除了發(fā)牢騷說是去了西邊一趟,累了一天,其他的什么都沒說,我也是根據(jù)憲兵隊里的各種情況分析出伍島進去的應該是漢陽,天門或者沔陽一帶,否則也不可能晚上才趕回來。”
“這倒有些奇怪了,漢陽不算遠,如果是日常的小事,只需發(fā)報和電話聯(lián)絡,或者再派一個得力手下跑一趟就行了,還有什么事值得他親自跑一趟呢?”方岳峰摸起下巴思考起來。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而且有一件事感覺也有點蹊蹺;就是下午在得到那春吉一郎傷重的消息后,有人說其實誘捕朱若榆的整件事從一開始都是伍島進策劃的,只是因為昨日伍島進突然臨時有事,所以那春吉一郎才負責實施這個計劃;他們都說是那春吉一郎替伍島進抵了一命?!?p> “好,我知道了。你辛苦了,不過有個情況以后你得注意,你們憲佐隊不要每次吃飯都安排在我這里,不然也可能會引起懷疑?!狈皆婪逡詾槭歉咭煌瑸榱怂颓閳蟛虐淹硌绨才旁谶@里。
“呵呵,今天來這里倒真不是我說的,他們好幾個人都要來這里,我當然也不好反對?!备咭煌Φ?。
“那就好!”方岳峰欣慰道。
聚海豐酒樓經(jīng)常給憲佐隊的人送菜打折,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憲佐隊常來光顧,好方便高一同常來接頭;而這一點無論誰看上去都不會有破綻,畢竟在黑暗的年代,為了能把生意做下去,很多店都會曲意逢迎一些漢奸,這不是什么惹人注意的事。
“好了,我得上去跟他們繼續(xù)喝了?!备咭煌鹕韺㈤T拉開一個小縫,見外面無人才出去。
“去吧,小心一點?!狈皆婪鍑诟赖?。
高一同出去后,方岳峰立刻就陷入了沉思。
憲兵隊謀劃誘捕朱若榆,這件事高一同事先是不知道的,否則他們情報站一得到消息之后,一定會想方設法通知軍統(tǒng),畢竟在國難時期,兩黨已經(jīng)擱下恩怨,抗日才是頭等大事。
而伍島進卻置誘捕朱若榆這等大事于不顧,突然去了天潛沔地區(qū),這件事肯定不同尋常;對于日本憲兵隊來說,軍統(tǒng)武漢站絕對是頭號敵人,他們雖然只有寥寥百十人,但卻是日本人心頭揮之不去陰影,憲兵隊做夢都想把軍統(tǒng)一鍋端掉,那么伍島進又怎么會臨時去做其他事呢?
還有什么事會比消滅軍統(tǒng)武漢站更急?天潛沔是偽定國軍的地盤,而偽定國軍卻是追隨日本人的鐵桿漢奸,日本人還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
方岳峰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思考著這些問題,忽然,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方岳峰想起他還在縱隊情報部的時候聽楊副部長說過,偽定國軍里有一支被人欺騙的民兵游擊隊,就是“樊湖二大隊”,樊湖二大隊本是一支抗日隊伍,由當?shù)孛癖娮孕薪M建,人數(shù)有將近一千人,在去年八月份的時候,樊湖二大隊曾痛擊進犯豹子澥的日軍,打死打殘七十多人,一時威震樊湖;但不久之后,樊湖二大隊因隊長被人蒙騙,誤入偽定國軍的地盤被包圍,最后無奈投到偽定國軍名下,做了漢奸,并被編為偽定國軍第一師第一六五團。之后大部分游擊隊員雖然心有不甘,但由于身陷敵營,也只得與偽軍虛與委蛇。當時楊副部長還提出,如果機會成熟的話,一定要把這支隊伍重新爭取過來。
“難道會是因為這件事?”
方岳峰覺得有必要向縱隊情報部請示,因為具體到縱隊是否已經(jīng)開始策反偽一六五團,以及策反的進度這些事并不是由他的漢口情報站負責,而萬一昨天伍島進出城就是因為這一件事,那確實算得上一件非常重要的情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