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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如尾巴跟在后頭

第14章 中年才俊

幸福如尾巴跟在后頭 月寒哲 4521 2020-03-27 21:00:00

  那天夜晚,在大阪,星月皎潔,明河在天,然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

  奚溪擁抱寒哲,雖然兩個柔軟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但她的意圖明顯而單純,僅僅是想給失去至親之人,那顆悲痛的心靈一點點撫慰,就一點點,點到為止。

  那一刻,寒哲對奚溪敞開心扉,講起已故父母,傾吐無處訴說的心事。他說,父母去世以后,親近的人里面,就數(shù)奶奶一個。如今奶奶走了,他仿佛斷線的風(fēng)箏,連個牽掛的人都沒了。

  奚溪感同身受,她發(fā)現(xiàn)寒哲與自己,有著極為相似的命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如同一葉孤舟,漂泊于茫茫江海之中,何去何從,一無所知。他們有愛,同樣也有恨。

  奚溪極力扮演一位合格的傾聽者,嫻熟運用專業(yè)知識,為寒哲做起心理疏導(dǎo),可有那么一刻,被疏導(dǎo)之人,竟不知不覺變成了自己。也許心理醫(yī)生皆是如此,他們的專業(yè)技能只對別人有效,因此,急需一個像寒哲這樣的人作為媒介,形成特有的反射弧,作用在自己身上。

  他們聊著聊著,彼此之間的話匣子全打開了,索性再找一個安靜的酒吧,坐下來,繼續(xù)聊,漏盡更闌,才戀戀不舍地散去。第二天,寒哲如期回國。

  鶴田高志那邊沒有新進(jìn)展,奚溪覺得再這么干巴巴等下去,和守株待兔沒有分別,不日,也啟程回國了。

  離開日本那天,天空下起了魚線細(xì)雨,鶴田高志帶著野澤小姐前來送機(jī),他穿一件寬松格子襯衫,看上去比第一次見面時舒服多了,奚溪心想,這才是他日常該有的裝扮。

  鶴田高志依然用不生不熟的中文,吐出三三兩兩幾個詞語組成的亂句,對奚溪說:“奚小姐,請放心,鶴田一定,不負(fù),重托。這邊,一有消息,我馬上,和您,聯(lián)系?!弊詈筮€不忘說一句“保重!”

  奚溪祝福鶴田高志和野澤小姐,希望下次見面能聽到好消息。鶴田高志回答,會有那么一天的。奚溪解釋說,好消息指的不是尋父之事,而是他們之間的喜事,說完,指指野澤小姐的肚子。鶴田高志大笑。野澤小姐在一旁莫名其妙。鶴田高志用日語向野澤小姐解釋,野澤小姐聽完雙頰暈紅。奚溪反而一頭霧水。原來,野澤小姐真的只是鶴田高志的助理,他們也并非奚溪想象中的夫妻。

  這趟來日本沒能如愿以償,奚溪不再灰心喪氣,反而更愿意往好的方面想,興許是對寒哲進(jìn)行心理疏導(dǎo)的同時,也自我疏導(dǎo)一番的緣故,總之,內(nèi)心的陰霾漸漸退了去。

  奚溪回國后的第二天,舅舅溫國賦來了。寒暄之后,他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才陷入客廳軟軟的沙發(fā),與奚溪講話。

  “房子小是小了點,不過,一個人住,夠了?!?p>  “是呀,這方面我向來不太講究,有個一瓦遮頭就知足了?!鞭上H手磨好一杯咖啡,擱在茶幾上,在騰騰升起的熱氣間,瀟灑地說,“主要是住在這里,交通挺方便的,而且,還用不著買車,去空桑公墓一部公共汽車到底,省不少錢呢!”

  “傻孩子?!睖貒x搖了搖頭,旋即端起咖啡,小小啜了一口,嘴里呵出薄薄熱氣,“味道不錯,不過,下次我過來,提前告訴你,咖啡先磨起來,放放涼,另外,冰箱儲存一點冰塊。”

  奚溪嘟起嘴巴,笑而不語。

  小陽臺上半開的窗戶傳來單調(diào)的蟬鳴聲,似乎才開始叫起來的。天氣越來越熱,夏至快到了。

  溫國賦接著用教導(dǎo)的語氣說:“上次在電話里問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你說走一步看一步,我告訴你,往后的日子可不能這么稀里糊涂,還是要有個計劃安排才行……”他放下杯子,看著奚溪,“老諸那邊,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你抽個時間,去他們學(xué)校報個到?!?p>  奚溪正有此意,沒想到,舅舅想在自己前面了,于是,欣然答應(yīng)。

  “對了,你說昨天剛回來,上哪兒去了?”

  “去了趟日本?!?p>  “日本?做什么?”

  奚溪還沒想好要不要把尋父之事告訴舅舅,因此照例回答:“旅游散心呀,順便買點東西。對了,我買了好多治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的膏藥貼,您一會別忘了,帶幾盒回去?!?p>  “好的?!?p>  溫國賦不認(rèn)為奚溪是那種剛離婚就孑然一身跑去旅游的人,而且去的地方是日本,難免叫他憶起眼前這個可憐孩子的親生父親來。因為二十年前,奚峰曾經(jīng)親口告知他,往后會定居日本。這事瞞著所有人,也包括他的姐姐溫若珍,那個對奚峰日思夜想的女人。

  溫國賦望著奚溪,忽而感慨起來,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沒有。

  奚溪察覺到溫國賦臉上呆若木雞的表情,朝他喊了兩聲“舅舅”。

  溫國賦回過神,用掌心輕輕按摩太陽穴,尷尬笑道:“你看我這老骨頭,好像對咖啡因也免疫了,怎么越喝越困呢?”

  “困”字仿佛有股神奇的魔力,悄悄鉆進(jìn)耳朵里,甥舅倆不約而同打著哈欠,胸腔頓時一陣快意舒適。

  “過兩天我要回美國一趟,這次專程來看看你?!睖貒x又端起杯子,做出想喝的動作,忽而定格一下,嘴唇動了動,“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順便在那邊玩一段時間?”

  奚溪回絕說:“不了,這邊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您剛剛不是說了嘛,往后的日子可不能這么稀里糊涂,要有計劃安排……我得趁早好好想想呀!您回去代我問候舅媽和宇良,等我那可愛的侄兒出世以后,再去看望他們。”

  溫國賦點點頭,將杯底最后一口冷卻了的咖啡灌進(jìn)肚子里,“好吧。反正辦完事我還會再來?!彼麛R下空杯,抬起手腕看時間,“老祁非要今晚給我設(shè)宴送行,你若沒什么事,就和我一道去吧?”

  雖說奚溪不好熱鬧,但也不能事事拒絕舅舅,想想也的確無事可做,自然就答應(yīng)了。

  天蒙蒙黑,甥舅倆就到達(dá)約定地點。

  這回與奚溪猜想的不一樣,宴席并沒有設(shè)在賀家飯店,而是在一家高檔法國餐廳里,共餐之人也不是上回陣容,除了祁元斌,還有一位年紀(jì)與奚溪相仿的中年才俊。

  為何說是中年才俊,那是因為奚溪曾在為武駿臨而訂閱的資訊里,無意間看過一篇關(guān)于此人的報道,上面附有照片,標(biāo)題記不全,總之,字里行間非常明顯突出了“中年才俊”這四個字。

  這位中年才俊長得并非典型的漂亮,但有一張辨識度極高的面孔,濃眉大眼,透露一股英氣,鼻梁峻挺,嘴巴大大的,笑起來非常和諧,讓人覺得很陽光,很舒服。他留著干凈的短發(fā),上身一件湖藍(lán)色短袖襯衫,下面一條黑色小腳西褲,皮鞋油光锃亮,似乎由內(nèi)而外都散發(fā)出紳士儒雅的氣質(zhì)。奚溪記得,報道文章里說他是一名建筑設(shè)計師。

  中年才俊看見溫國賦,立馬迎上來說:“溫叔叔,好久不見!”

  溫國賦上前和他擁抱,拍拍他的肩膀說:“是啊,小彧,好久不見了。我記得,有一年在慕尼黑,咱們好像碰過一次,之后就再沒見過面了?!?p>  “溫叔叔記性真好。那是一個綠色建筑展覽會,咱們天南地北,不期而遇?!敝心瓴趴≌f。

  溫國賦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中年才俊回答:“上個月!”

  隨后,兩人進(jìn)入忘我境界,猶如一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講講德國經(jīng)濟(jì),聊聊美國股票,又吐槽吐槽國內(nèi)的環(huán)境問題,把奚溪和祁元斌當(dāng)作隱形人,撂在一旁,不管不顧。

  祁元斌面露尷尬,對奚溪說:“這位是犬子,祁彧。剛從德國回來,目前從事建筑設(shè)計。你舅舅算是看著他長大的,而且巧得很,他倆是同一所大學(xué),同一個專業(yè)畢業(yè)。所以一向如此,見怪不怪,只要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p>  奚溪微笑著點點頭。舅舅上大學(xué)時,的確主修建筑設(shè)計專業(yè),后來認(rèn)識舅媽,成了家,才開始從事醫(yī)療行業(yè),如果一路堅持下去,指不定也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建筑師。

  此時,溫國賦似乎也聽見祁元斌的抱怨話,對祁彧說:“我見到你,實在太高興啦,瞧我這腦子,居然忘了,你倆還不認(rèn)識?!彼幻嬲f著,一面把奚溪拉過來,“這是我外甥女,奚溪。本來你倆早該認(rèn)識了,可是一直沒有機(jī)會,以前奚溪難得回來一趟,你又老早跑去漢諾威求學(xué),不是你不在就是她不在,總是碰不上面。當(dāng)時我和你爸還老是開玩笑,說要把你倆湊一對兒呢?!?p>  奚溪和祁彧下意識地對視一眼,不免有些難為情。

  站在一旁將一切盡收眼底的祁元斌卻是十分高興,他自上次見了奚溪以后,對她印象深刻,滿心歡喜,早已悄悄把她當(dāng)作未來兒媳的不二人選。他不是不知道奚溪剛離婚的情況,恰是因為這個,才更上心了。

  那晚,祁元斌和溫國賦并排坐在酒氣熏天的車廂里。

  祁元斌直言不諱地問:“你外甥女是個好姑娘,結(jié)婚了嗎?”

  溫國賦搖搖晃晃地轉(zhuǎn)過腦袋,回答說:“嗐!甭提了,再過幾日,怕是要離了!”

  祁元斌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地說:“現(xiàn)在社會,離婚根本不算稀罕事,離就離,兩人不合適,勉強(qiáng)下去也是同床異夢。就拿祁彧來說吧,當(dāng)初不顧我的反對,一意孤行要娶個德國老婆,后來呢,不是理念不同就是習(xí)慣不同,天天吵吵鬧鬧,最終還不是離了?!?p>  “你啊,就是個食古不化的老古董,瞧你生意做得那么大,按理思想也該開闊些,可偏偏這方面是死腦筋?!睖貒x說著,伸手去翻他的阿瑪尼衣領(lǐng),“瞧你這身衣裳,表面上是中山裝,其實不也是個洋牌貨?”

  “這能一樣嗎?祁家雖不是什么名門望族,但祁彧的爺爺也是打過鬼子的。祁家祖祖輩輩身體里流淌著的,可都是中華民族的血,怎想輪到他,偏要娶個洋人做老婆,往后要是生個混血小子,可是要玷污老祖宗的?!逼钤笳f得有板有眼,“還好,混血小子沒生出來,生了個洋娃娃(女孩),在老祖宗面前,不至于顏面盡失?!?p>  溫國賦笑道:“都二十一世紀(jì)了,居然還有你這種觀念的人?!笨勺屑?xì)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當(dāng)年奚峰不也是因為成分問題,所以他和姐姐的戀情,才硬生生被拆散的嗎?拆散他們的,到底是時代,是命運,還是存有這種觀念的人?溫國賦不知道,但也從不否認(rèn)自己是個名副其實棒打鴛鴦的“幫兇”。

  后來,祁元斌又給溫國賦打過幾次電話,談話間總是有意無意問起奚溪離婚之事。溫國賦如實相告,祁元斌才把心底想法說出來。溫國賦是真心想要幫助這位外甥女,同時對祁彧的人品比較認(rèn)可,于是同意祁元斌暗中撮合他們的想法。因此,才促成了今天這場名為送行宴,實為相親會的局。

  現(xiàn)在,祁彧把目光移到奚溪身上,對穿粉色連衣裙的美麗女子,英倫紳士般地伸出右手:“你好!很高興認(rèn)識你!”

  “你好!我也很高興認(rèn)識你!”奚溪禮貌回應(yīng),并大方與他握手,但不打算提起那篇報道。

  方形長桌,四人入席。奚溪和溫國賦坐一排,祁彧和祁元斌坐對面一排。

  服務(wù)員先上冷盤:沙丁魚,奶酪,黑松露,鵝肝。

  溫國賦和祁元斌自顧自交談。

  祁彧朝奚溪舉起酒杯,說:“這里的紅酒是波爾多直供的,很甜,六種葡萄混合釀制,其中赤霞珠和佳美娜占比最高,你可以嘗嘗看,在H市還是比較難得的?!?p>  奚溪舉杯回敬,抿一口說:“確實不錯!”

  祁彧問:“你平時喜歡吃法國菜嗎?”

  奚溪回答說:“一般吧,不喜歡也不抗拒,平時不太吃,坐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總感覺時間很慢,我不太適應(yīng)?!?p>  “我也不適應(yīng)?!逼顝砸豢谏扯◆~,瞥一眼祁元斌,輕聲說,“我爸喜歡?!?p>  兩人一同抿嘴笑起來。

  祁彧接著說:“下次我請你吃客家菜吧!”

  奚溪故意笑而不語。因為她不知道這算不算下次再約的暗示語?

  服務(wù)員上南瓜湯。

  祁彧呷了兩口,放下湯匙,癡癡地盯著奚溪。

  奚溪有所察覺,雙頰微微泛紅,低鬟切盤子里的鵝肝。

  “奚溪,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祁彧冷不丁地說。

  奚溪驚愕不已,抬眼望著他,本來想說:“我倒是在報道上見過你的照片,你怎么可能見過我呢?”然而,說出口的是:“是嗎?該不會是小時候在舅舅家墻壁上掛著的老照片里吧?”

  溫國賦和祁元斌正在呷湯,聽見這話,哈哈大笑。

  祁彧突然意識到,自己這番話像極了一種既老土又油膩的搭訕方式,隨即紅著臉,報以一笑。

  兩天后,奚溪和祁彧又見面了,他們目的相同,都是前來車站送別溫國賦的。溫國賦因急于趕往機(jī)場,沒能和他們多聊幾句,就坐最早一班大巴走了。

  溫國賦走后,奚溪本想就此和祁彧告別,但他執(zhí)意說要送她回去,遲疑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祁彧手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望向前方。他對副駕駛席上的奚溪說:“那天吃完飯回去以后,我想了一個晚上,總算想起來了,咱們之前真是見過面的?!?p>  奚溪凝注他的側(cè)臉,嚴(yán)肅而淡定,心想,這回可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于是好奇地問:“實在不好意思,我記不起來了,你說說看,我們是在哪里見的面?”

  此時,路遇紅燈,車子在斑馬線后停穩(wěn),祁彧松開方向盤,轉(zhuǎn)頭直視奚溪的眼睛,高高凸起的喉結(jié)動了動:“在你自己的婚禮上……”

月寒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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