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牽著牧童走到一旁的牛面前,彎下腰,對著她指了指牛的下腹位置。
這是一頭母牛,**沉甸甸的。但看上去可能令人惋惜的是,那里現(xiàn)在并沒有飽脹的帶著生牛乳的香氣,反倒是有些潰爛的痕跡,一些地方帶著白色的濃稠漿液,有些看的人倒胃口。
“看到那些白色的漿液了嗎,我剛才在牛的身下摸了摸,就是為了這個好東西?!?p> “就這個?”牧童回過頭,有些詫異的望了眼蘇冉。
“就這個?!碧K冉正色點頭。
“你,你怕不是在嘲笑我家的牛生病了?!蹦镣瘹庑α?,看向蘇冉的眼神也逐漸從看偷牛賊變成了看一個傻子。
“你不信很正常。但它的確有大用?!?p> “什么用處?”
“手上切開一個口子,把它涂上去,能預(yù)防天花。”
“天花?呵,你又騙人。這東西能治天花的話,那我周圍摸過這個東西的人多著呢,但也有好多得了天花?!蹦镣勓試樍艘惶?,但隨即便搖搖頭,看向蘇冉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信口開河的江湖騙子。
“所以我說的是預(yù)防?!?p> “什么是預(yù)防?”
“就是還沒有得天花的人,用了這個就不會得天花了。而且...”
“你別騙人了?!蹦镣擦似沧?,對于蘇冉后面的話也沒了興致,牽著牛就打算離開。
蘇冉倒是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如果說了一句牛痘能預(yù)防現(xiàn)在正在這附近的村鎮(zhèn)里流行開來的天花病毒,就能夠讓那些人都相信的話,他早就廣為傳播這一點了。
在不久前,天花病毒剛剛開始流行的時侯,他就試著告訴過一些成年人牛痘的作用,但都被當(dāng)作了笑談。
而牛痘的作用在于預(yù)防天花,而非治療。所以,在這個對“預(yù)防”這個醫(yī)學(xué)常識毫無概念的時代,他也很難找到辦法證明牛痘的作用。
就這樣試過一兩次之后,他也便沒有了推廣的動力。
不過,看著眼前的牧童,他的本準(zhǔn)備放棄的心里掙扎了一下。
“成年人我都試過了,但孩童還沒有試過,要不,還是再試試?”
“喂,你等等?!毕氲竭@里,蘇冉快走兩步,追上了牧童。
“你還要忽悠我?”牧童撇撇嘴,牽著牛就準(zhǔn)備繞開蘇冉向前走。
蘇冉?jīng)]有理會牧童的嘲諷,也沒有伸手去攔她,只是站在原地道:“你當(dāng)作真言也罷,當(dāng)作忽悠也罷,但你最好試上一試。我既沒有偷你的牛,也沒有給你提出什么要求或者交換,我只是給了你一個建議而已?!?p> 一語說完,蘇冉轉(zhuǎn)身就走。
或許是說這句話時,蘇冉的語氣很重,很嚴(yán)肅,讓牧童沒有立刻用戲謔的口吻回絕,頓在了原地,一直到蘇冉的步履消失在遠處時,才回過神來。
“哼,娘說,騙子說的再認(rèn)真,還是騙子,我信...信你個鬼。我,我才不信你呢?!毙÷暤泥洁炝藘扇拢镣癄恐^D(zhuǎn)身走開了。
......
蘇冉并不知道,那并不是他和那個牧童的最后一次相遇。他只是一步步慢慢的走著他自己的路。
越過了這個風(fēng)景如畫,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天花苗子的小村,他進入了一旁的縣城。再往西不到百里地,就是神京了。
按部就班的找到可以長期居住的客棧,準(zhǔn)備好需要的信息,他便一如既往的開始了之前的風(fēng)水占卜順帶行醫(yī)的過程。
靠著這十幾年來的積累,他已經(jīng)有了半副子風(fēng)水先生的架勢。熟練的寫好一副字后,他也不會憋紅了臉說不出一句聽起來很專業(yè)的評價。
不過,這一次的駐足,和以往,有些不大一樣。
不知何時,蘇冉前去的家庭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天花患者。細細密密遍布其身的丘疹已經(jīng)昭示著這位患者身上的天花已經(jīng)進入了中期。而在環(huán)繞在他周圍的親屬脖間,蘇冉也看見了微小的淡紅色皮疹:他們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天花病毒的感染者。
寫好的字,沒有照出鬼氣,但房間里揮之不去的死氣,卻是已經(jīng)能嗅到了。
聽聞了蘇冉會治病的大名后,那些人把他稱作了蘇神醫(yī),這個家庭同樣引用了這樣虔誠而崇拜的稱呼。
只是,這一次,蘇冉卻不知道該怎么出手了。
他皺著眉頭,在原地坐了好久,在一家人期待的目光中澀澀的搖搖頭。最后望了望一眾人中唯一的一個尚未體現(xiàn)出任何天花性狀的小孩子。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在他小臂上切開一道小口子,往上面涂上些潰爛的母牛**上的白色漿液,這個能防止天花?!?p> “額,這個,神醫(yī),好的?!奔依锏闹魇履腥藨?yīng)了聲,但所有人都能聽出那敷衍和心不在焉,家里的女主人也緊張惶恐的護住了小孩子的身體,看向蘇冉的目光帶著母性的敵意。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個行之有效的方子,而非風(fēng)水上的旁門左道。何況這樣做的結(jié)果,還需要讓小孩子受傷,并且涂上那看上去就惡心,可能也的確會讓人患病的漿液。
蘇冉的眼睛暗了暗,他很希望這個接種牛痘的方法能治療天花,這樣這些人就會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為床上將死的患者使用,最后解決天花的問題。
但可惜的是,這只能是妄想了。他沒有權(quán)力去暴力推行牛痘的接種;也沒有足夠高的聲望,讓人不顧接種牛痘后會帶來的一系列身體不適反應(yīng),接受這樣一個結(jié)果;再加上他還在自不量力挑戰(zhàn)著,這個時代的眾多神棍共同營造的“天花是上天的懲戒”的謊言;想要讓“牛痘預(yù)防天花”的觀點能為人接受,對于現(xiàn)在的他,恐怕不是一個實際事情。
心里嘆息了一聲,蘇冉在一家人的失望的目送中,走出了這個即將破碎的家庭,卻意外的撞見了一個熟人。
那個牧童。
她的臉上有些灰撲撲的,帶著濃濃的倦意,褲腳和腳上的布鞋都有些破了,扎好的辮子也散開來,顯得亂糟糟的。不過,這些,都無法掩飾住她眼底的那份驚訝與興奮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