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第一次感到不對勁的地方,是來自于中年人出現(xiàn)的位置和出現(xiàn)時的樣子。
他就這樣,帶著一臉不悅的表情,和詭異大聲的驚喜語氣,一路從一個小巷里大步地走過來,音調(diào)中不帶一點喘息。完全不像是一個弄丟了父親,到處跑來跑去,心情焦灼地尋找的兒子。
而他第二次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則來自于中年人接下來的反應(yīng)。
忽視了蘇冉的存在,可以解釋為尋父心切,這一點蘇冉也并非不能理解。但看到父親站在那里,一臉剛剛蘇醒的樣子,問都不問一句,就直接夾著老人,幾乎是硬拉著向快步遠(yuǎn)處走去的行為,則處處透著不合理。
就好像,就好像他根本沒把老人當(dāng)作一個活人,沒希望這個老人活著一樣。
也正因此,蘇冉才沒有在救好了老人后立刻離開,而是選擇叫住了中年人。也就有了后面的一串對話。
老人在原地頓了一會兒,終于打著哆嗦回答了蘇冉:“他,他是我兒子?!?p> “你確定?”
“那廢話,當(dāng)然是。我警告你,別試圖來找茬。”中年人粗暴的打斷了蘇冉的話,拖著老人走回來,盯著蘇冉,壓低了聲音道:“我在這里還是認(rèn)識幾個地痞流氓的?!?p> 蘇冉的臉色暗了暗。被威脅這件事,蘇冉并不是沒有準(zhǔn)備,真正讓他覺得有些難受的,是老人的反應(yīng)。
他在回答蘇冉的問題時,臉色傻傻的,但望向中年人的眼神中帶著的依賴之情,卻做不得假。
這個中年人,恐怕是他的兒子無疑了。
同樣讓蘇冉確定的,還有這個老人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記不得自己的名姓,記不得小半個時辰前發(fā)生的事情,記不得自己的家在何方,卻能模模糊糊記得自己的親人。
阿爾茨海默綜合征,俗稱老年癡呆。
即使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對這種病癥都暫時處于無解狀態(tài),更別提一個半吊子中醫(yī)水平的蘇冉了。
再加上看看老人和中年人的打扮,這背后的狗血劇情,蘇冉也已經(jīng)能夠猜出八九成了。
或許是意識到這一點,讓蘇冉有些氣餒而沉默。
這樣的反應(yīng)在對面的中年人眼里,則是另一個感受。
“呵,別多管閑事。”自認(rèn)為被自己的話嚇住了蘇冉的中年人冷哼了一聲,想著地上啐了口痰,轉(zhuǎn)頭又殷切的對著老人說著:“父親,我們走,回家去。”
老人卻沒有立刻跟著中年人離開,反倒是在原地頓了頓,看著蘇冉凝神了半晌,才用那哆哆嗦嗦的語氣道:“小兄弟,你剛才是救了我吧。”
“嗯。”蘇冉點了點頭,垂下來的手有一絲絲的顫抖。
“那,真是謝謝你了?!崩先颂鹂蓍碌碾p手,對著蘇冉作了個揖,才緩緩回過身來,跟著那面帶得色獰笑的中年人向遠(yuǎn)處走去。
蘇冉站在原地,好幾次想伸手,拳頭攥了攥,又只能放了回去。
父親老了,不中用了,又得了這樣的病,兒子選擇在這樣一個快要入冬的夜晚,讓他摔倒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然后站在遠(yuǎn)處小巷的陰影里,看著這個養(yǎng)育了他幾十年的男人死去。
這套路但著實令人心寒的情景,讓蘇冉的怒火直直地往腦門上躥。但每當(dāng)那拳頭握緊,他的心里,又總是想起了那個還在看著醫(yī)書就被人從背后用刀刺死的父親,那個絕望的流干了淚,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寫完作業(yè)上的最后一個字的母親。
“我要去阻止嗎?我又阻止得了嗎?”中年人和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口,蘇冉的心里卻堵的發(fā)慌。
盡管他救了老人這一次,但或許僅僅是轉(zhuǎn)過了一個路口,相同的場面又會重演。到了那個時侯,不在場而無力施援的他又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草!”不知道是在恨那中年人的無情,還是在恨自己的無力。蘇冉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直抽的自己頭昏眼花,卻突然聽見了一個聲音。
“噗”的一聲跪地的聲音。
蘇冉低頭看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跪在眼前的,是一個打扮的干凈整潔的少女。
她梳著雙丫髻,額前垂發(fā),看面相應(yīng)該是一個丫鬟。
還不等蘇冉開口,對方已經(jīng)先道:“救救我家公子。”
“我...”
“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再沒有人救他,他就要,就要...”少女一見蘇冉面色遲疑,嘴瞬間就癟了下來,眼睛里已經(jīng)有瑩瑩閃動。
“別哭別哭,你先起來。”蘇冉嚇得趕緊把少女扶起來,收拾了一下方才的心情,這才正色答道:“我不是醫(yī)生?!?p> “你騙人。你剛才救人的時侯我看到了?!鄙倥畢s根本不吃蘇冉這一套,嘴一癟,眼里頭的淚花又泛了上來。
“喂...我...我...算了,你先說清是什么情況?!碧K冉喊了兩聲,少女也沒有收住眼淚的動作。終于臉一黑,做了讓步。
“我家公子得了點小病,需要有大夫救治?!鄙倥s緊道。
“你確定是‘小病’?”
“嗯嗯。”少女猛點頭。
“一個‘小病’會讓你急成這樣,病急亂投醫(yī)一樣的在路邊抓了一個看上去會點醫(yī)術(shù)的路人就這樣跪下來求?”蘇冉敏銳的抓住了少女話中的邏輯問題。
“額...額...”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抓住蘇冉袖口的手,有些扭捏的道:“其實,其實的確不是什么小病,我這不是怕你離開嘛。但是...”
說話著,她眼里再次有淚水涌動:“但是,我們真的把全靈昌醫(yī)館里的大夫都請過一次了,還是沒有辦法。我看你方才那么輕松的就把一個昏倒的老人救醒了,還有一套眼花繚亂的手法,應(yīng)該是個醫(yī)術(shù)極好的大夫。所以,所以,拜托了?!?p> “全靈昌醫(yī)館里的大夫都請過一次,還沒有辦法。那我能有什么辦法?”蘇冉皺了皺眉頭,就準(zhǔn)備離開。對于自己的醫(yī)術(sh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盡管因為在現(xiàn)代了解了西醫(yī),讓他在急救方面有些知識儲備;因為在中醫(yī)家庭中成長,所以知道一些唐后經(jīng)典的湯藥;但和真正專修數(shù)十年“望聞問切”的醫(yī)生比起來,他差的太遠(yuǎn)了。
“這不是死馬當(dāng)活馬,啊不對,做最后一次嘗試嘛,您去幫我家公子看一趟,如果實在束手無策,我們也不會為難您的。再說,看您的樣子,似乎是在尋找棲身之地上遇到了一點點的困難?”那少女小心翼翼地道,蘇冉卻分明從她眼中看出了一抹狡黠。
看了眼自己的破衣爛衫,想想還空無一物的肚皮,蘇冉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