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識字?”
夕陽灑下來,照在黃三黝黑健壯的身體上,顯得格外有力。只是,這些特征加上黃三的衣著,跟王桂花印象中,識得文字,講話文縐縐,膚白皮嫩的讀書人形象差距極大。要不是眼看著那些書生都對讀信的請求避之不及,王桂花是怎么都不會相信黃三會識字,還能讀信的。
“識得。你把信件給我一看便知?!秉S三回道。
“那...”王桂花猶豫了一下,終于從懷中摸出了那封捏的發(fā)皺帶汗的書信,遞給了黃三。
然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摁住了黃三準(zhǔn)備打開對折的書信的手:“你...你先別念出來...”
王桂花余光看了眼周圍,她剛才的動作已經(jīng)引起了身旁行人的注意,很多剛剛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的疲倦的人們路過時,都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好奇的看著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而街坊們也大多認(rèn)識王桂花,知道她去年這時候剛剛很風(fēng)光的嫁了女兒出去。結(jié)果今年卻看到她急匆匆地到處找人來讀遠(yuǎn)方寄來的信,不免開始目光閃爍的竊竊私語起來。
“...你就看一下,告訴我是好事還是壞事就可以了?!蓖豕鸹ǜ杏X到身后的目光,無論是看笑話的,還是好奇書信中內(nèi)容的,都讓她感覺芒刺在背。終是不敢讓黃三直接把信的內(nèi)容讀出來,沉默了好久,才妥協(xié)似的這么說道。
“好?!秉S三點點頭,看著王桂花松開摁緊的手,終于在她的注視下打開了書信。
書信的內(nèi)容不多,黃三卻看的很仔細(xì),雖然從看到信的第一行時,他就已經(jīng)知道是個壞事,還是個對于古代人天大的壞事了。
信來自王桂花的女兒,格式倒是工整,但內(nèi)容卻顯得很是零亂,想必也是心情極度復(fù)雜下的女兒委托了一位識字之人寫下的。
信中來來回回的話語,都只表達了一件事,她的夫君新婚后生了一場大病,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現(xiàn)在夫家的人都認(rèn)為是她克死了夫君,家中大婦也對她處處擠兌敵視。甚至她讓想過自殺,來結(jié)束這噩夢般的日子。
可是,即使是一眼就看出是壞事,黃三依舊讀的仔細(xì),想要從中找到哪怕一點點能夠算作好事的地方。上一世做了殺手,不論他手下死去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他都破壞過無數(shù)個家庭?,F(xiàn)在,沒有選擇再去做殺手,一是因為槍械武器的消失,二是因為一個冷血的殺手會被張心陶討厭。
他不想被她討厭。即使還沒有見到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她,改變自己還是可以立刻做起的,這樣至少會讓自己再見時錯過的可能性降低。
只是,信到底是寫好了的,不論誰看,事實都在那里,沒有好消息就是沒有,黃三怎么看都是看不到的。
終于,在反復(fù)讀了信件兩遍后,黃三將信件輕輕的遞還給了這個中年婦女。同時而來的,還有一聲嘆息和緩緩地?fù)u頭。
從看到黃三讀信時微微皺起的眉頭,王桂花就覺得心里惴惴不安。而看到黃三嘆氣搖頭時,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兩晃,就要跌倒下來。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雖然很多人都口口聲聲的說著“女兒是個賠錢貨”、“女兒出嫁就是潑出去的水”等等這樣的言論,但是當(dāng)自己女兒出生的時候,他們往往都是當(dāng)著寶貝疼愛的。更別提當(dāng)這個女兒是家中唯一的子女時,父母的關(guān)心可想而知。
黃三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幾近崩潰的王桂花,沒有安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家庭已經(jīng)快要破了,命運無常,無論接受與否,它都在那里。
周圍的行人,旁觀的街坊也紛紛搖了搖頭,不知是同情還是竊喜地嘆著氣,就要就此散開。
就在這時,一聲不算響亮的聲音忽地從不遠(yuǎn)處響起,而這一聲卻在王桂花腦中像是炸雷一樣的炸開了。
“不知這書信可否借我一觀?”黃三抬眼看去時,李有才正向著王桂花招著手。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腦袋一片空白的王桂花,顫抖的將書信遞給了李有才,心里懷著一絲希望:“萬一...萬一是那人讀錯了呢?”
甫一看到書信,李有才的眼皮也是忍不住一跳,但很好的被他掩飾了過去。而沉浸在悲痛中的王桂花也沒有注意到。
快速了瀏覽的一遍書信,李有才沉吟了一下,終于抬起頭鄭重地將書信遞還給了眼前的中年婦女:“喜憂參半...”
但很快,他就接著道:“但是,主要還是好事多。寫信的人是你的女兒吧?”
看著呆愣在那里的王桂花機械式的點頭,李有才咳嗽了兩聲,繼續(xù)道:“她在夫家遇到了一些小事不順心,但生活很和睦,信中之語也多為帶著撒嬌感覺小抱怨?!?p> 李有才的話說的并不快,但是隨著他說的話,王桂花就仿佛是從枯萎狀態(tài)逐漸復(fù)蘇過來的植物一樣,瞬間揚起了了生意。她充滿感激的望著李有才,好像信中的這些內(nèi)容都是他帶來的一樣。
“你說的...可當(dāng)真?”
“千真萬確。”李有才微笑著點點頭。
只是,欣喜之余的她仍有問題,回過頭看看靜靜坐在那里的黃三,又回過頭望著一身書卷氣息的李有才,眼中帶著疑惑。
李有才自然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兩人對信的解讀差距如此之大,讓人生疑是必然的。
下意識地,李有才就想要再說一遍之前對黃三打扮的嘲諷,以此證明他肯定大字不識一個。但話到嘴邊,想到黃三的眼神,李有才還是忌憚的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聳了聳肩,李有才略顯輕蔑的瞟了眼黃三,沒有說話了。
只是,這樣的動作在王桂花看來卻是莫大的刺激,在她眼中,這個動作意味著嘲笑她竟然會去相信打扮成這樣的一個人會識字,結(jié)果被連騙帶嚇、裝神弄鬼的黃三差點弄的心理崩潰。
剛剛平復(fù)下來的她,立馬又被激的情緒激動起來。她就這樣沖到了黃三面前,拾起他鋪平在地上的宣紙,用力撕得粉碎,然后往黃三的懷里扔過去。后來又覺得不解恨,甚至把宣紙的碎片扔到了黃三臉上,嘴上也罵罵咧咧道:“你個殺千刀的騙子,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還裝著識字的樣子。讀信讀那么久,我竟然還真信了你是在讀信,而不是在裝模作樣!”
就這樣連續(xù)用唾沫星子噴了黃三許久,王桂花才覺得出了心中的一口氣。
她仔細(xì)的將信疊好,揣在懷里,嘴里碎碎念著“閨女啊,你可差點嚇?biāo)牢伊?。”的話語,又把感激的身上的銅錢全部摸出來一股腦塞到李有才懷里后,這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