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麥種一季,由于老翁的冬小麥播種的時間并不早,成熟時間也相對晚些,平常往往5~6月就收獲的冬小麥,現(xiàn)在近六月初夏的時候還沒有徹底長成。
每天早晨趁著天不亮的時候,黃三就拎著把鋤頭出門了,借著初曉天邊亮起的微光,在地里轉(zhuǎn)上三圈,找那些雜草鋤掉。
這樣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就可以拎著鋤頭回去休息了。
因此,當(dāng)老翁睡眼惺忪的起床,靠著門口伸懶腰的時候,就會看到剛剛結(jié)束農(nóng)活,抱著鋤頭靠在樹旁,在它的陰影里小憩的黃三。
透過樹枝縫隙落下的光,稀稀疏疏的灑在黃三的身上,雖不是酒,卻讓身體疲憊后放松下來的黃三有些微醺了。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黃三沒有小憩多久,就在身旁輕微的動靜中醒了過來,這是上輩子帶來的習(xí)慣,到這一世,黃三依舊沒能改掉。即使周圍能夠產(chǎn)生動靜的只有那老翁,即使他找不到老翁可能對他不利的原因,出于叢林中的本能,他還是下意識繃緊了下神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戒備的狀態(tài)。
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是老翁走到了他旁邊,靠著樹,左腿搭在右腿上,抬頭正看著天。
“放輕松,我這人都快要入土了,對你的小秘密沒興趣。”似乎是料到了黃三的反應(yīng),老翁也不看他,仿佛是自言自語般的說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恐怕也留不住你了?!?p> 黃三身體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下,沒說話,自顧自的用手指摩梭著地上的土壤,看著一只螞蟻被自己逼得直轉(zhuǎn)圈,專心的好似根本沒有注意老翁到底在說什么。
老翁說完話之后,對于黃三的反應(yīng)倒也不惱,望著眼前的麥田。
雖然種遲了,但有黃三這個壯勞力的照料,長勢倒也沒多差,之前郁郁青青的麥苗已經(jīng)半黃,麥穗收斂了尖銳的麥芒,逐漸飽滿的麥粒也讓麥穗開始彎下了腰,只待幾日后的收獲了。
“沒注意,麥穗都這么大了?!崩衔毯龅叵袷情e聊般的說著,隨即又補了句:“老朽我的眼睛看東西已經(jīng)不那么清楚了,但看人還是很準(zhǔn)的。之前讓你幫我種麥子作為回報,現(xiàn)在也種好了。你想走倒也無妨。不過,要不是今天我問你幾句...”老翁頓了頓,“明天我就看不到你了吧?!?p> 黃三放過手中已經(jīng)急得團團轉(zhuǎn)的螞蟻,終于回過頭看著微瞇著眼看天的老翁,目光中帶著些許驚詫,點了點頭,算是默認(rèn)了。
他在這幾天狀態(tài)的改變很隱秘,但還是讓老翁感覺到了他的去意。
“我不知道你會去哪里,也不想知道。不過這個東西你應(yīng)該用得上。”老翁從懷里摸出個粗糙的小冊子,扔到了黃三懷里。
“姓名...狗十三?”黃三翻了翻,里頭的字跡多為繁體,他能認(rèn)出的并不多,掃了下開頭幾個字倒是認(rèn)識,于是下意識地念了出來,隨即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抬頭望著老翁問道:“這是什么?”
“用來證明身份的?!崩衔唐擦似沧欤霸?jīng)是我還是郎中的時候,遇到的一個可憐的孩子的?!?p> “后來...”黃三問道。
“后來...算了,大可不必去回憶?!崩衔陶Z噎,仿佛想說什么,但還是嘆了口氣,收住了話題。
黃三沒有再去追問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像他也沒有去問老翁為什么會給他這個身份憑證一樣。人需要一個新身份,往往原因都是之前的身份會引來殺身之禍。而老翁看出了這一點,竟還是留下了他,還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倒也算是一份格外的仁慈了。
黃三默默的合起了手中的冊子,鄭重的放到了懷里。再次抬頭時,老翁已經(jīng)走開了,留下一個背影愈行愈遠。
只有那悠悠的聲音回蕩而來:“麥子我就一個人收了,時間也不早了。走好,我這把老骨頭就不送了。”
盡管知道老翁看不到,黃三還是點點頭,對著老翁的招了招手算是相處了近半年來的道別。下一刻,他已經(jīng)回過頭健步如飛的走向了山岡。
陽光下,暖洋洋的夏風(fēng)陣陣,一老一少就這樣背對著漸行漸遠,沒有人回頭回望,甚至兩個人到最后,都未曾問過對方的名字,仿佛只是兩個陌生人的離別,又仿佛是兩個沉默寡言的老友的默契。
別過老翁,走了不久,黃三進入到了山林。
接下來的日子里,沿著日頭的方向,走上一天,趕在天色將晚之時用樹葉和枝干搭一個簡單的居所,就這么住在野外。這樣的日子成了黃三每天的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
在老翁那里種田的時光里,他就一直在想未來要干什么。相比上一個世界,黃三倒是覺得這個世界更有溫度,盡管在這個世界連基本的溫飽都是問題,但這里卻有一道光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度等著他去尋找。
他不知道張心陶為什么會在那個冬天離開,杳無音訊的離開。但是,他相信張心陶這個名字是真的,那雙眼睛不會說謊。
那么,既然有了名字,他就有了找到的希望,無論這希望多小,只要他去找,總會有的,而呆在一處,躬耕一世盡管能活下來,但卻是找不到的。找不到她,再茍活一世有何用處?
于是,當(dāng)這一季冬小麥的幼苗破開土壤,迎著早春的寒冷,開始倔強生長時,黃三心中的躁動也逐漸開始難以抑制了。
不知道方向,那就漫天下的找一圈,一圈找不到就兩圈,黃三的一輩子還長,夠他這樣揮霍的。
就這樣,懷揣著這樣的信念,黃三朝著南方,一直走了近一周,終于在某個正午,視野里的景色有了變化。
叢林漸漸褪去,遠方的土地變得開闊,再向前走上幾百米,大片大片的田野開始出現(xiàn),而一座縣城靜靜的坐落在黃三面前不遠處。
縣城看上去并不小,高高的城墻很是巍峨。黃三走到縣城腳下時,還能看到城門上的高大匾額,上書城池名:靈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