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玉延粥
對不起，對不起。
朝顏心中默念著，看著那些黑色的影子全部鉆到波斯地毯中，才將瓶子收進懷中。
她照舊無聲無息地回到榻上，輕輕閉上雙眼，回想著今天的那一幕。
當(dāng)她趕到沼澤地時，發(fā)現(xiàn)朝青竟然閉著雙眼，站在水草最茂盛的地方，他的腳下，蹲著一只貍貓。
朝顏心神俱裂，正欲撲上去，那貍貓哼了一聲，竟是一道陰柔的男聲：“萬萬沒想到，在九州大地上，竟然還幸存著筆誅者?！?p> 不是神女。
朝顏又驚又懼：“你是何人？神女呢？”
“神女？那只余半成法力的貓，竟然也敢自稱神女？”那道陰柔的男聲充滿鄙夷，“不過，她的運氣還真是夠好，竟然能尋到你，替她借刀殺人?！?p> 朝顏的手緩緩伸進籃子中。
那道陰柔的聲音又道：“姜朝顏，你若一動，你的弟弟便性命不保?！?p> 朝顏看向朝青，只見他仍舊閉著雙眼，只是神色漸漸變得痛苦起來。
朝青是她的命，不能出事。
朝顏盯著那只貍貓：“你想我如何做？”
“呵呵，識趣，不愧是筆誅者。你需要做的很簡單，只要將這一籃艾草帶進夏家，再將這瓶子上的水倒在艾草上，我便放了他?！?p> 一只小小的瓶子出現(xiàn)在朝顏面前的地上。
朝顏沉默不語。
那貍貓也不急，一雙琉璃似的眼睛只看著她。只是，朝青的面色漸漸變黑，呼吸聲變得怪異。
“好?！背佅露Q心，看著貍貓，“若是你傷了我弟弟半分……”
“怎么會呢？畢竟是筆誅者的弟弟，還是要給你幾分面子的?！蹦侵回埿ζ饋恚曇艄之?。
朝顏盯著他：“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自是比那只貓要厲害得多的神。”他的聲音忽而冷起來，“你做與不做，我自是知曉得一清二楚，休要弄些花樣子?！?p> 朝顏攥緊手，指甲幾乎要陷進掌肉中去：“好?！?p> 屋中似是燃了安神香，朝顏靜靜想著，竟是不知不覺進了夢鄉(xiāng)。
似是做了一個夢。夢中迷霧重重，前面似是有一個人在走，她追在后面。那人忽而轉(zhuǎn)過身來，神色肅然：“顏兒！你太糊涂！”竟是父親。
父親斥她：“你如何能做出這些的事？夏家乃九州棟梁，若是出事，你良心可安？”
朝顏垂淚：“為了朝青，便是叫顏兒賠上性命，也要得。”
父親終是嘆了一口氣：“顏兒，你心思太重?！?p> 朝顏正欲叫父親，一陣風(fēng)吹過，重重迷霧竟是消散了去。朝顏定睛一看，父親的蹤影早已不見了。
朝顏茫然地站在空空蕩蕩的暗夜里，孤獨無措。
可叫她如何辦？父母為著她，舍棄了自己頭一個孩子；如今朝青又因她出事，她已變成罪孽不可贖的罪人了。若是救不回朝青，她才是無顏到泉下去見父母。
次日，晨曦才露，朝顏幽幽轉(zhuǎn)醒。
被派來侍奉朝顏的兩個使女十分盡心盡力，朝顏才醒來，她們便端了熱水進來，還備著質(zhì)地柔軟的干凈帕子。其中有一位使女手極巧，還順便幫朝顏梳了一個極為精巧的發(fā)髻。
梳洗完畢，不一會便有人提來一個大食盒。
各式各樣的早膳擺了滿滿一桌，做得那是色香味俱全，看起來十分的誘人。
兩位使女十分識趣，怕朝顏不自在，微微笑著，退了出去。
朝顏雖然沒有胃口，但看著滿桌的精致小食，也不由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玉延粥，送進嘴中。
她瞪大了雙眼。
這味道，也太淡了罷。
怪不得只吃了一次她的玫瑰火餅，便念念不忘。
其實，夏府中用的食材皆是上上等的，若是慢火熬煮，便是少用調(diào)料，也十分美味。但少用調(diào)料，并不等于不用。調(diào)料能將食材更鮮美的味道激發(fā)出來，多一粒鹽巴或少一粒鹽巴，都會造成味道的不同。
朝顏自是聽說因夏夜歡身體不好，是以甄郎中對他的飲食起居十分嚴苛。但，也太矯枉過正了罷。
她還是吃完了一碗玉延粥，以及一籠小包子。
聽到朝顏將筷子放下的聲音，那兩位使女才又從屏風(fēng)外走進來。
朝顏挎上籃子，對她們盈盈一拜：“勞煩兩位姐姐的照顧了。”
見朝顏執(zhí)意要走，她們也不好挽留，只送朝顏出去。才出了垂花門，一道人影撲上來，緊緊拽著她的衣帶：“姐，姐！”是朝青，聲音中還帶了些哽咽。
朝顏提了一夜的心，才放下來。雖然是與那妖人做了交易，但誰知那妖人會不會出爾反爾？如今朝青平安歸來，她一顆心才落下。
后頭跟了一串兒的人。
朝顏只匆匆掃了一眼，見是夏夜歡、夏山等人，便施禮道：“民女謝過夏官爺大恩。”
夏夜歡臉色有些蒼白，昨晚雖然是二哥去尋人，實則上他也一夜未眠。方才二哥遞來消息，說是朝青已經(jīng)尋到時，他不曾用朝食，便匆匆去將朝青接來。
現(xiàn)在見朝顏姐弟團聚，面上便露出一絲笑容來：“姜姑娘，總算將朝青完好無缺地送回到你身邊?！?p> 朝顏再次行禮：“這次實在是勞煩夏官爺了……”她的話音未落，卻見夏夜歡唇上仍舊含笑，眼皮卻是一闔，整個人便似倒蔥般栽下。
朝顏驚呼一聲。
幸得夏山與夏川手腳快，將夏夜歡扶著。不等他們呼喊，一頂軟轎已經(jīng)迅速抬上來，甄由毝跟在后頭跳腳：“快快快！”
不過須臾，一串兒的人便消失得無蹤無影。
兩個使女仍舊站在一旁，相互看了一下對方，才小心翼翼問朝顏：“姜姑娘，您可要去探望三公子？”
朝青其實并不想回家，當(dāng)下便祈求朝顏：“姐，聽夏山大哥說，夏官爺一夜未眠，為我憂思十分，我們總不能過河拆橋罷?！?p> 朝顏只得道：“待夏官爺無恙，我們便回去?！?p> 使女在前面引路，朝顏與朝青走在后面。朝顏細細問朝青：“你是如何被擄的？”
朝青回憶道：“昨日我跟在何先生后面，與小星兒說著話，才過了橋，忽而一陣風(fēng)吹來，我迷了眼，便昏了過去。再次醒來時，我竟然是躺在河中的一艘小船的船尾，是那船夫晨起炊飯才發(fā)現(xiàn)我?！?p> 他搔搔頭：“姐，聽起來是不是有些怪異？似是有鬼神。但九州大地，哪來的鬼神呢？”
朝顏便笑道：“許是你調(diào)皮，過橋的時候不小心掉下去，竟掉到船上，船兒駛走，何先生與小星兒還以為你被人擄去，才慌慌張張告訴夏官爺。你看，倒叫眾人替你提心吊膽一日一夜?！?p> 朝青不好意思地笑了。
很快來到夏夜歡的房前，只見屋檐下，站著一溜兒的使女，皆是垂首不語。
引路的兩位使女低聲道：“姜姑娘，三公子便是歇在里面?！?p> 朝顏謝過她們，與朝青跨過門檻，踏進房中。說是主房，卻是一重又一重的院門。朝青給朝顏指點：“那兒是夏官爺?shù)暮沙?，里頭養(yǎng)著好些魚呢。可惜都太聰明了，沒有一只魚上鉤的?！?p> 朝顏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那方荷池，只見池中荷葉蕭條，打理得并不算特別好。
她嘴角含笑，將視線移回來，卻對上一雙有些冷冰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