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飛刃!”
陸襄聽到這四個字,仿佛如雷貫耳一般,心中激動,不待把口中的粗布取出,甚至被捏過關(guān)節(jié)的疼痛也顧不上去揉一揉,立即抬頭望過去。
只見在程宗的手中,有一瓣赤紅色的蓮花花瓣,通體透明如紅琥珀,焰騰騰的太陽光一照,反射出如玉如星的光澤,陸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此物,卻對它的大名早已久違。
這可是當(dāng)今世上,有天下第一之名的俠士“萬工閣閣主”的獨門暗器——紅蓮飛刃,所謂“見蓮如見人”,這一招,世上除了他再也無人會使。
那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在暗中出手相救?陸襄不禁臉頰緋紅,心頭頓時又歡喜又激動,急忙向四下里張望,可是并沒有在哪里望見那位俠士的人影。
程宗怔了那么一下后,立即向四周凝神探查,他意識到方才也定是這位閣主在暗中亂事,可沒見到他人影,也察覺不出他的方位,只好先大聲說道:
“久聞閣主大名,今日有幸得遇,果真?zhèn)髀劜蝗缫娒妫堥w主出面一見。”
程宗的口氣放尊重了不少,然而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無人搭理他,場面一度很尷尬,程宗的臉頰微微一抽,顯然他的面子請不動這位傳說中天下第一的閣主。
這時陸襄仍在滿心激動地東張西望,真盼望他能夠現(xiàn)身,見一見他的真容。陸襄雖不修武功法術(shù),但一心向往江湖,對江湖之事有心打聽,早就知道那位閣主懲奸除惡、行俠仗義,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士,早已對他崇拜敬仰。
對于靖元司來說,眼下的境況有些復(fù)雜,那位閣主顯然要管這樁事,撇開他不好對付不說,他所掌管的萬工閣更加不好招惹,哪怕當(dāng)朝天子都要忌憚他幾分。
這萬工閣是天下第一大的一個商會,包羅行業(yè)廣泛,既出產(chǎn)市面上常人所用的陶瓷玉器、珠寶布匹等,也涉及到修煉界,打造修煉之士所用的各類法寶武器,甚至還有一張遍布天下的情報羅網(wǎng)。
他能一家獨大,除了坐鎮(zhèn)者皆是江湖名流外,更因他與諸多門派大族、士紳府衙關(guān)系復(fù)雜,在朝野內(nèi)外盤根錯節(jié),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何況天下賦稅大半源于商會,一旦他亂起來天下都要震動。
掌管這商會的閣主一向愛多管閑事,他此時出手阻攔,讓程宗不敢貿(mào)然再動手,事出必有因,其中的復(fù)雜利害關(guān)系,程宗不得不顧忌,如果不想得罪他就唯有帶兵撤退。
但堂堂靖元司執(zhí)法辦案,竟迫于威逼不得不退陣,靖元司的尊嚴卻往何處放,正騎虎難下時,東面一騎快馬在大道上疾奔而來,馬背上躍下一人,奔到程宗跟前稟告:
“啟稟副指揮使,睿親王府收到墨梅傳書,稱今夜戌正二刻,墨梅將登堂取九龍琉璃晷,指揮使急召靖元司各部,即刻趕往睿親王府鎮(zhèn)守。”
程宗一聽此話,臉部肌肉又是一抽,這個消息可謂悲喜交加,一是撤兵一事有了臺階可下,二是墨梅傳書,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個墨梅,全稱“墨梅雪刃”,是江湖上一個猖狂無道的邪門歪派,專干燒殺搶掠的勾當(dāng),他瞧不上平民百姓的錢財,專門搶名門正派或者達官貴族、尤其是皇家的珍藏寶物,搶則搶矣,往往還要殺害許多無辜性命。
頗為可恥的是,墨梅雪刃在大啟朝犯上作惡無數(shù),靖元司無一次將其敗退,幾乎每回都被他按在腳下欺辱,多少年來,他一直是朝廷拔不掉的肉中刺,更是靖元司最痛恨的頭號大敵。
也是不得不嘆他高手如云,門眾一個個都稱得上一方之雄,武功修為高深,極難對付,尤其是墨梅尊主,曾經(jīng)有幾個門派合力也未能將其擊敗,靖元司幾次精心策劃的剿滅計謀也皆以失敗告終。
反而是江湖中一些正派之士,時而能鏟除一些墨梅惡徒,為民除害。前些日子,那位萬工閣閣主就有一件“千里追惡鬼”的事被傳為佳話。
據(jù)說他為殺墨梅中一個綽號惡鬼的兇戾暴徒,不惜從臨安一路追到蜀地,四天三夜不眠不休,終于在峨眉山下一舉將其首級斬下。
每一次有此類事情傳出,都像在靖元司頭頂重重壓下一塊塊恥辱之石,令靖元司在朝野上下更加抬不起頭來,除非拔掉墨梅雪刃這根心頭刺,靖元司的脊背才能真正挺得起來。
所謂墨梅傳信,就是墨梅惡徒在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會堂而皇之地給對方傳遞一封信,告知即將登門搶寶,提醒對方作好準(zhǔn)備,他的狂妄程度遠遠大于一般劫匪。
這一次他們瞄準(zhǔn)了睿親王的九龍琉璃晷,靖元司勢必不會讓他稱心如意,今夜恐怕又是一場血戰(zhàn)。
“撤!”
程宗一聲令下,十余人迅速上馬,向睿親王府疾奔而去。
望著十幾騎在大道上迅速遠去,陸襄耳邊都還是“墨梅傳書”四個字在嗡嗡作響。
這個惡貫滿盈的門派,陸襄當(dāng)然有所耳聞,每每聽說他們?yōu)閾屨l家寶物屠其滿門,又在哪個門派燒殺擄掠,又害了多少人無辜慘死,都恨自己手無寸鐵,否則必要引頸提劍,手刃惡人。
今夜恐怕又是一場大廝殺,不知有多少人要慘遭毒手,陸襄心里又惱怒又憤慨,不自覺間拳頭已緊緊攥起,片刻之后,才壓抑住心頭的沖動,隨后另外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那位大英雄難道已經(jīng)走了?”
回過神來,急忙向四周張望,大街上狼藉一片,許多攤鋪亂七八糟地倒在地上,逃散的百姓咒罵著回來收拾,可是默兒的人影居然不見了,一轉(zhuǎn)頭,狐妖卻還若無其事地坐在原地。
“默兒呢?”
“不知道,沒注意。”
陸襄秀眉一蹙:“你能注意到什么,方才什么節(jié)骨眼上了,你就算不管我,可你怎么連默兒也不管?”
狐妖偏開頭去,沖著燒餅鋪子說:“她是你的救命恩公,又不是我的?!彼选澳愕摹眱蓚€字說得極重。
陸襄心頭的一股怒火又燒了起來,“你說什么鬼話,難道朋友沒有施恩于你,危難之際你就不管不顧了么?”
“聒噪,閉嘴?!?p> “你閉嘴!”陸襄氣沖沖地抄起地上紅繩,舉手一晃,“你有本事不耐煩嗎?你剛才不是還很喜歡默兒的嗎,一轉(zhuǎn)眼就見死不救,你……喂!你耳朵聳下去干嘛,立起來!”
“閉嘴,管得寬?!焙荒蜔┑赜猪斠痪洹?p> “你能怎樣!你既干得出來,就由不得你不愛聽!”陸襄很想再罵他幾句,可又覺得罵他也無濟于事,不再理他了,焦急地抬頭四處望望,忍不住又罵。
“都怪你!罵你幾句話把正事都忘了,大俠士一定走了,他救了我的命,我都還沒謝他呢。”
“怎么人人都能救你命?”狐妖不屑地白一眼。
陸襄額頭上冒出青筋:“他還救你了呢,他跟你可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大俠士,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剛才要不是他出手,還不知要……”
話未說完,只見狐妖已經(jīng)踩著四只蹄子兀自走遠了,陸襄莫名窩火,拉住繩子用力一拽:“站住,你跑啊,再跑遠點,跑不遠你就沒本事煩躁!”
狐妖不耐煩地回頭瞪一眼,陸襄也毫不客氣地朝他翻個鄙視的白眼,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陸襄走過去,嘿嘿一笑。
“怎么不走啦,你不是干了見死不救的好事,一時害臊聽不下去了么?哎喲喲,狐貍也會害臊呢?!?p> 這幾句嘲諷的話讓狐妖很不愉悅,可他并不立即頂嘴,瞇眼一笑,口風(fēng)一轉(zhuǎn),道:“只怕有的丫頭糊里糊涂,不知道救自己的是誰吧?!?p> 陸襄眼睛一瞪:“我怎么就不知道了?紅蓮飛刃,天下誰人不曉?你一只小小狐妖嘛可能不知道,告訴你吧,救我們的是紅蓮飛刃,當(dāng)今世上只有萬工閣閣主會這一招?!?p> “你認識他?”狐妖斜眼一問。
“當(dāng)然了,還用問?我雖沒見過他真容,可他的事跡我都知道?!?p> “你能知道些什么?”
“你可聽好了,”陸襄傲然說起來,“他行俠仗義,總拿出錢財解困濟急,他鋤奸殺敵,殘害忠良的奸臣王振康的狗頭是他取的,墨梅雪刃的惡鬼殘害女子,他千里追殺,在峨眉山下一劍取他人頭,妖獸窮奇禍害人間,最終敗服于他,再也不敢踏進人市一步,還不止這些,他的俠義之舉說也說不完,這樣一位大英雄俠士,天下誰人能不識呢?”
他問起這個,陸襄可就寸土不讓了,一口氣說了這好大一番話,說完之后卻不禁雙頰泛紅,覺得喉嚨干澀得很,再也說不出什么,背過了身去。
多少年來,那位俠士一直是陸襄衷心崇拜的偶像,她總以他來鞭策自身,立志要作個像他那般的大俠士。
狐妖靜靜聽完,不再多說什么了,昂首一轉(zhuǎn)身,搖著毛絨絨的尾巴繼續(xù)大步往前走,陸襄感覺到繩子被拽,回頭叫道:“喂,你可認輸了吧?!?p> “幼稚?!焙^也不回,一副鄙夷的口吻。
陸襄覺得自己被他耍了,他哪里是真心相問,分明只是想看別人氣急敗壞的樣子而已,心頭又煩躁起來,沒好氣地叫住他:“喂,你去哪兒?”
“睿親王府?!?p> “你說什么?”陸襄猛地一驚,這個回答當(dāng)真極其出乎意料,震驚感把她心頭的煩躁一把沖掉了,“今晚那里勢必水深火熱,你去干嘛?”
“要你多問,你走不走?”
“不行,我要去找默兒,靖元司忙著鎮(zhèn)守王府,一時半會沒閑功夫抓人,趁這個時候趕緊找到默兒才好。”
“不走你撒手。”狐妖板著臉。
陸襄心下可又煩透他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要去多生事端,他去睿親王府能干什么事,總不能替王府對付墨梅吧,多半只是去湊熱鬧把這事當(dāng)把戲看。
你個臭狐貍,你去好了,當(dāng)心城池失火殃及池魚。陸襄暗自憤懣地罵,狠狠將繩子一扔,不再多管他,狐妖也毫不客氣,當(dāng)下幾個閃身便已不知所蹤。
陸襄望著他離去方向,心中很不是滋味,來來回回踱了幾步,突然“哎喲”一聲想到,萬一他今晚因繩子沒解開不能還手而死掉,豈不是自己的過錯?
在她心懷中,既然有諾于人,無論多么兇險的境地,在繩子解開前都不能讓他因此喪命,哪怕阻攔不了,也要為他抵受,這才對得起“一諾千金”這幾個字,一起此念,陸襄毫無猶豫,當(dāng)即就朝睿親王府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