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長青坐在大巴車上,轉(zhuǎn)頭看著窗外風景。
可能是這段時間坐車坐的多了,關(guān)長青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胃水翻騰,痛苦不堪,反倒是興致盎然,一路看著窗外往后走的風景。
此時已是四月底,先前的春日潮濕已經(jīng)過去,慢慢到來的則是初夏的微風與燥熱。
關(guān)長青懷里坐著孩子,拉著她的小手朝窗外比劃著。
“看,那個就是田地!看見沒有,還有牛在那里!”
陳寧咧著小嘴呵呵笑著,不時發(fā)出幾聲嬰兒的奶聲,讓關(guān)長青這個新手媽媽心情愉快得很。
這一次坐上大巴車,關(guān)長青的心情相較于上次,實在是輕松得多。這也不為別的,只是覺得自己暫時脫離了深圳,不禁覺得肩上的重擔小了許多。
說來好笑,上一次坐上大巴車,是為了脫離陳家,在深闖蕩一番;而這一次坐上,卻是為了脫離這個心心念念的深圳。
不過仔細想想,其實她當初來深圳的原因單純的很,只是為了不受陳家人的念叨,想要脫離苦海罷了。說到闖蕩深圳,其實關(guān)長青一點準備都沒有,要不然也不會這么容易就回來。
只怪那深圳的房子租金太貴,自家又沒有什么本錢,能夠幫助自己的也只有那銀行卡里不多的余額。離開深圳就離開吧,這也是無奈之舉。
可非要深究離開深圳的原因的話,其實還有另外一點更為重要。
關(guān)長青從陳小妹的事情里看出,只是單純地離開的話,那些殘留許久的問題都不會解決。
正如她那一場失敗的婚姻,不僅使得自己走上了不歸路,還失去了自己頗為重視的家庭。
可她的選擇不是去解決問題,去解決陳大娘心中與她的隔閡,而是一味地逃離,從汕頭逃到深圳,又從深圳逃到香港,而這期間積累下的矛盾越來越深刻,也越來越難以解開。
關(guān)長青怕了,她害怕自己當初逃離陳家的選擇也太過沖動,而那些自己害怕得不得了的事情卻還是原封不動地停留在那,甚至發(fā)展得越來越恐怖。
這樣的后果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就在與陳小妹的爭吵之中,她終于知道了陳大娘對她的偏見,對她的不滿。
她甚至也知道了,這樣的偏見和不滿也一樣會傳播,就如同陳大娘傳播給陳小妹,以至于陳小妹也對自己存在著諸多恨意。
這樣看來,離開深圳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既然存在著諸多難以解決的問題,而逃離陳家之前又遺留著那樣的禍根,那還倒不如直接回去,直接回到問題發(fā)生的根源去。就算那些事情難以忍受,逃離也絕對不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相比于留在深圳,一邊找房子,一邊當心家中的經(jīng)濟情況,關(guān)長青更加傾向于回到陳家,最起碼也能有個容身之處,而不至于一直苦惱。
大巴車已經(jīng)行走了一天多,關(guān)長青睡醒之后一直辨認著時間。看到手上手表的時候,才明白此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晨。
也許是行駛在高速路上,關(guān)長青對窗外場景十分有興趣,或者說,來的更加親切一些。
初夏的早晨仍然會有霧氣,常常水霧氤氳,籠罩在農(nóng)家的田上。
不看不知道,這條高速路原來是建在一大片農(nóng)田之上,看起來甚至跨過了幾公頃,蜿蜒穿梭在農(nóng)牛與稻草人之中,往一個方向而去。
關(guān)長青看著這一幕,身心不由得寬松了起來——她做夢都想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想一想,每日晨興夜寐,只是為了這一畝田中的糧物,那該是多豐實,又多自然的生活!
每日清晨,都能看見那一方薄霧穿過門縫,又纏繞在床邊。賴上一會床,晨起的朝陽光線又穿透這層薄霧,打在每一個細微的毛孔上。
春日可以下田插秧,秋日可以豐收曬穗,農(nóng)忙之時汗流浹背,農(nóng)閑之時又能得飲閑茶......
關(guān)長青看著窗外,不禁浮想聯(lián)翩,就連陳寧悄悄睡著了都不知道。
她嘆氣的是自己生在這樣的小世界里,每天都面對著無意義的說教和口蜜腹劍。要是能有來世,生活在這樣一個農(nóng)家地方,那不知道該有多好!
沉默地看著田里插秧人,關(guān)長青心中也開始冒起汗來。
“其實,也不見得有多愉快啊。這樣的熱天里下田插秧,其實也蠻辛苦的......”
這世界上,哪里有真正輕松的歸宿呢?一旦陷入這種輕松的氛圍,人就會變得懶惰,變得愛胡思亂想,到頭來讓人痛苦的,便只有自己了。
關(guān)長青轉(zhuǎn)頭看看懷里的陳寧,她瞇著眼睛熟睡的樣子真是像極了陳宇和,也是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關(guān)長青看著她的可愛模樣,有些忍俊不禁。
“這車上這么臭,還是等到下車再好好呼吸比較好吧哈哈。”
關(guān)長青又看看身旁的陳大娘,她也正呼呼大睡中。
也是,現(xiàn)在才只是早晨六七點,想起往常,陳大娘還要再睡上個三四小時,快到午飯時刻才會匆匆起來。
關(guān)長青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的這個婆婆,說是慈祥也好,說是迂腐也罷,總之是跟她關(guān)長青一點都合不來。
剛來深圳的時候,關(guān)長青還覺得陳大娘只是個嘴笨,思想又有點陳舊罷了,再怎么樣自己應(yīng)該也不會覺得難受,最多也只是忍耐著,就如同在陳家那樣子。
可上一次和陳小妹爭吵,她才真正看清楚陳大娘的品性。
其實陳大娘與陳二嫂并無差別,她們都愛嚼舌根,都愛與街坊鄰居開著這個人的玩笑,說著那個人的丑事。
可無論怎樣,關(guān)長青都覺得陳大娘更加惡劣一些。
對比于陳二嫂,關(guān)長青更加痛恨于陳大娘對外人宣揚家事的行徑,這里頭包括了陳小妹的傷心往事,更包括了自己在陳家的不甘與憤怒。
陳大娘不是個普通的人,她是個深陷于自己思考模式,卻毫不自知的可憐女人。
再看那陳二嫂,她雖當著自己的面胡言亂語,甚至說起自己的母親來,但相比于陳大娘,真正是人畜無害,可憐又不那么可恨。
關(guān)長青看著陳大娘熟睡的面孔,忽然沒有了剛來深圳時的那種感受。
那時候,她只覺得她們二人之間存在著微妙的尷尬,并不覺得陳大娘是個多壞的人。可現(xiàn)在看來,自己之所以離開了深圳,也少不了她的一部分功勞吧!
關(guān)長青嘆了口氣,見陳大娘有些搖晃著頭,以為她要醒過來,連忙轉(zhuǎn)過頭去。
過了一會,陳大娘又平靜下來,轉(zhuǎn)而又是安詳?shù)拿婵?,倒讓關(guān)長青松了口氣——誰知道她醒過來之后,會不會又尷尬起來,又會不會對她問東問西,甚至嘔吐起來。
關(guān)長青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陳宇和,那個正打呼嚕睡得正香的男人,真的看不出一點上進的意思。
她其實也明白,陳宇和本身便不是個懂得自覺奮進之人,總是在被自己罵過之后正經(jīng)一陣,過了一段時間又恢復(fù)了原樣。
當初自己逃到關(guān)家去,其實也是因為看見了陳宇和在賭場上的瀟灑作態(tài),心中才不自覺發(fā)疼起來,睜開眼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站在關(guān)家鐵門之前。
那晚,她在陳家門口對陳宇和囑咐的話是什么,其實她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不期待陳宇和能夠記住些什么。
可她確切地記得,自己曾經(jīng)告訴過陳宇和,要他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時至今日,當初陳宇和對她說過的“好”字,仍舊回蕩在她腦海里。
可她試問自己,來深圳的這一年多時間里,陳宇和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剛來工廠工作的時候,陳宇和確實勤勉得很,對自己也很上心??芍钡焦S停了工,自己生完了孩子,陳宇和便越發(fā)開始放肆起來。
他又如同在陳家的那些日子一樣,不僅早出晚歸,還學得了一副狡辯的嘴皮子——每次關(guān)長青詢問起來的時候,他都能用幾句話讓自己住了嘴,不再質(zhì)問。
說起來,陳宇和這段時間到底出去干什么了?要說是賭,確實有可能,但自己沒有眼見為實,也不能這樣輕易懷疑他,否則便會傷害起這段不容易的婚姻來。
關(guān)長青看著這個男人,心中有些疑慮,但更多的是擔憂。
她擔心這個家會走的不容易,她擔心陳宇和無法承擔起這樣的重擔,她更害怕陳宇和在外頭亂來——畢竟深圳比汕頭危險得多,如果他去外頭借了錢,而剛剛好又對外老實,對內(nèi)狡詐,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把他拉回正軌來了......
許多許多的事壓在關(guān)長青心中,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而那顛簸的路程又讓她有些惡心,甚至想要嘔在窗邊。
可她不能。
她如果就這樣不堪重負,就這樣向下嘔吐起來,最后受到傷害的便會是整個家庭了,就如同當初乘務(wù)員責罵陳大娘一樣,遭受整一趟車白眼的,卻是他們同行的所有人......
往來的路還有很長一段,如果就這樣倒下了,那不是很挫???
就如同當初關(guān)長青想的那樣,如果能下定決心解決那些讓自己痛苦的事情,或許就不會有逃亡深圳的這一個鬧劇,更不會如同失敗者一樣,承受著逃亡失敗和回家歡喜的雙重矛盾了。
只是,再怎么說,這一趟旅程都不是無意義的,最起碼,關(guān)長青明白了,能夠展開下一個篇章的人生,會是十分有趣的??v使會辛苦,會有磨難,但如果能像農(nóng)田里的霧氣一樣,守得云開見日明,那便不虛此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