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在大樹鎮(zhèn)醫(yī)院里足足昏迷了七天仍沒蘇醒過來。
這一周里,黃秀蘭衣不解帶地照料著她。簡陋的病房里,黃秀蘭坐在床沿正懨懨欲睡,聽到動靜她睜眼一看,見是主治醫(yī)生許先達正在給娟子檢查。她忙站起身來,問道:“許醫(yī)生,娟子的情況怎樣?”
許先達嘆氣道:“和昨天的情況差不多。按正常情況,她早該醒過來了,因為她的心跳、血壓都趨于正常。”
“今天是第七天了吧?”
黃秀蘭點點頭。
許先達表情凝重:“病人至今沒有蘇醒,我認為只有一種解釋:她自己不愿醒過來?!?p> “她又不傻,怎么會自己不愿醒過來呢?”黃秀蘭焦急地哀求道:“許醫(yī)生,請你再好好給她檢查一下,看看是哪里出了問題,用你們醫(yī)院里最好的藥,一定要將她救過來。我……我給你下跪了!”
說著,她便作勢要跪下去。
“不可,不可!”許先達忙上前攙住她,說道:“救死扶傷是醫(yī)者的本份,我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不過她這種情況,應該和她自身有很大的關(guān)系?!?p> 見黃秀蘭淚眼婆娑疑惑地看著他,許先達便解釋道:“老話講‘哀莫大于心死’,娟子的這種情況明顯是受到的打過太大,萬念俱灰之下她才失去了求生的欲望?!?p> 他苦笑著搖搖頭:“我認為這才是她各項生命體征都趨于正常但卻遲遲不見蘇醒的最合理的解釋?!?p> “那她還能醒過來嗎?”黃秀蘭忙問道。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醒來,得看她自己能不能邁過她心底的那道坎,得看她的造化了。對了,她還有沒有特別牽掛的人?如果有的話,可以叫來病床前呼喚她試試,也許會出現(xiàn)奇跡也說不定?!?p> “有,她的父母都還在。但我兄弟擔心二老歲數(shù)都大了知道后發(fā)生什么意外,便先瞞了下來?!秉S秀蘭說道。
許先達點點頭:“可以理解。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人命關(guān)天時候,我覺得或許這是她能夠醒過來的唯一的機會,具體怎么做,你們家屬自己作決定,我只是給個建議。對了,我的辦公室在那邊,有什么事情你叫我?!?p> 說完,他便走了出去。
黃秀蘭想著許先達說的話,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成與不成,總得試試才行。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娟子要實在醒不過來,那也是她的命。
看著病床上娟子那張慘白的臉,黃秀蘭的心里一陣心酸。
“待下午愣子來時,便將許醫(yī)生的話告訴他,讓他自己拿主意吧。”她想。
這時,牙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嬸兒,人還沒醒過來嗎?”他擔憂地問黃秀蘭。
牙子在昨天上午才知道娟子住院的事,知道后他馬上關(guān)上種子店的門后去了醫(yī)院。
“還沒呢。”黃秀蘭看著他:“你怎么來了?生意不做了?”
“這幾天不知道是咋回事,生意忽然一下子就不好了。”牙子搖搖頭:“算了,先不說這個。嬸兒,你這幾天照顧娟子嬸也沒正經(jīng)合個眼,要不我明天回海螺村一趟,讓康克瓊來替你幾天,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還是算了吧。她走了地里的活咋辦?再說還有李雪梅也沒個人照管。”
“要不,給梅兒請幾天假,讓她帶孩子一起來?”牙子想了想,說道。
“不行!孩子的學習重要,耽擱不得?!秉S秀蘭斷然拒絕他道。
“那……那就只有辛苦你了。我是男的也不方便,不然我真想來替你兩天?!?p> “說什么呢?娟子是我妹子,照顧她是應該的。牙子,這里也沒有什么事,你還是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p> “好吧。”牙子點點頭:“那我走了,有事記得叫我一聲?!?p> “嗯。對了,你去治安室和你愣子叔說一聲,讓他下班后不用急著回家做飯要馬上來醫(yī)院?!?p> “好咧?!毖雷诱f完便走了出去。
……
此刻,娟子的思海里出現(xiàn)了一條河,一條浩浩蕩蕩奔流不息的河,正是大渡河!
她看見了一個人,一個曾經(jīng)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柱子!
是的,正是柱子!她在大渡河邊送走了他,他卻一去永不覆返。
而現(xiàn)在,柱子回來了,還是當初走時那般年輕的模樣,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站在河中心含笑看著她。
“柱子哥,你終于回來了?”娟子喜極而泣。
“是的,我回來了?!敝狱c點頭:“娟子,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不好!”娟子委曲地說著,眼淚便淌了下來。
“你走了,我卻沒把爸照顧好,他走了好幾年了?,F(xiàn)在,小柱也走了,你們都走了,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這些我都知道了。娟子,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我很感激你在我走好替我照顧我爸那么多年?!?p> “柱子哥,你快上岸來,我?guī)闳タ纯窗?,他和你媽和你哥葬在一起呢。?p> “不了,”柱子搖搖頭,“我這次回來是帶李小柱走,走之前讓你們娘倆再見一面?!?p> “李小柱?他在哪兒?”娟子欣喜地問道。
“來了,你看那邊?!?p> 娟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李小柱和柱子一樣,穿著身筆挺的軍裝正從天邊踏浪而來,浪花在他腳邊不停翻滾。
“小柱,我的兒,你終于回來了!快,咱們回家!”娟子喜極而泣,激動地說道。
“媽,我和柱子叔要走了。兒子不孝,我不在時你要照顧好你自己,還有我爸?!?p> 倆人微笑著向娟子揮揮手,緩緩沉向河底。
“不!啊……不!你們等等我,等等我?。 本曜右娝麄z漸漸消失不見,不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吶喊,拔足沖向河邊。
涉著冰冷的河水,娟子瘋狂地奔向柱子和李小柱消失的地方。她確信,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定還在那里等著她。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向那里走著,游著,明明就在眼前,卻仿佛又遙不可極,永遠也走不到。
娟子急了,她不知疲憊地拼命劃動著雙手。終于,她累了,游不動了,她無助地哭著,緩緩沉向河底。
強烈的窒息感令娟子不由張開嘴想要呼吸,然而冰冷的河水順著她的嘴不斷灌入她的體內(nèi)。眩暈感越來越重,就在她的意識快要渙散的時候,娟子感到肚子里傳來一陣強烈的悸動,生命的悸動!
冪冪中仿佛有一道稚嫩的聲音在哭喊著喊她:媽,你別走,你別丟下我!
“對了,我還有個未出世的孩子,我走了他咋辦?”娟子想到這里,巨大的母愛讓她瞬間充滿力量,她猛然睜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