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術清再次站在了沙壩頭的那塊土包上,臉上卻是抑止不住的笑意。
他四下看了看,驚訝道:“咦!黃叔怎么也來了?他腿腳不便,平時可是從不出門的?!?p> 劉術清大聲說道,:“鄉(xiāng)親們,大家聽我說,縣上已經(jīng)明確下了指示,三天后咱們海螺村‘背土填沙’工程正式開始?!?p> 眾人對此反響不大,因為大家在前些日子就已經(jīng)知道這事。
“工程完工后,各家各戶都能分到地,到時自己想吃啥種啥。”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終于有自己的土地了!”有人興奮地說。他們自家的地都在半山腰,都是自己開懇出來的,地里沙石就占了七成,三成才是土,這樣的土質(zhì)種莊稼哪能行?再加上水源不方便,所以每年能收到手的糧食粒??蓴?shù)。
人群中有人問:“劉村長,那每戶大概能分到多少地?”
“具體如何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想,應該是按人頭分而不是按戶分,按戶分肯定是不合理的?!?p> 他接著說道:“因為考慮到海螺村地理位置最為偏遠,而且處于整個工程的最西端,按理說我們的工程量相比較其它村鎮(zhèn)是最繁重的。但縣政府早就替我們考慮到這些,并且做好了安排。因此,我們這次背土的地方不遠,就在中壩村?!?p> “中壩村?”人群中頓時嘰嘰喳喳議論了起來:
“遠是不遠,來回十七八里,可中壩村哪兒有土挖?”
“是?。⒋彘L莫不是在開玩笑?”
“要真是在那里背土就好了。我有房親戚在那,渴了可以到他家喝口水,餓了可以去打個尖?!?p> ……
待人群議論的聲音漸漸平靜下來,劉術清接著說道:
“具體我就不多作解釋,是縣上統(tǒng)一安排的,大家服從安排就行。”
“另外,縣上準備修一條堰道從我們這里經(jīng)過。”
“天吶!還要修堰道?太好了!以后澆水就不用跑山坳去背水了,每次我家男人背水回來我用點水他還摳摳索索的,這下可好了!”
看著村民們個個興奮的表情,劉術清的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杯涼茶。
“羅縣長說,以后還要在我們這兒修建一所小學,讓娃娃些都有書念?!?p> 劉術清的重磅炸彈一塊接一塊拋出。
可這回,絕大多數(shù)人卻反映平平。畢竟在莊稼人眼里,唯有填飽肚子才是王道,其它都是鬼扯淡。
就比如李老根,他當初和劉術清一起去學認字,可前者學了兩天,就失去了興趣。他覺得那彎彎曲曲像蝌蚪一樣的字不反難學又沒啥樂趣,不如他上山掏掏鳥蛋下河摸魚快活,于是就放棄了。只有劉術清堅持了下來,因為小時候聽父親偶爾給他講講三國的故事,他被里面的英雄人物所吸引,但父親告訴他:自己也不識字,他都是聽說書先生講的,要想知道更多英雄人物的故事,就必須得學文斷字。
而當初教他倆學識字的人,正是黃老學究。
黃老學究是黃萬榮的父親,今年剛滿八十三歲,據(jù)說他還是前清的秀才,寫得一手好字。村里不管是結(jié)婚,嫁女,還是家里死人都請他寫字。但不管誰家請他,他都很熱忱。至于他原名是叫什么,村里很少有人知道,他那一輩的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了。因為他平時為人古板,經(jīng)常說些“之乎者也”之類的話,大家也都聽不懂,所以背地里都叫他“老學究”。
劉術清有時背地里也稱他為“黃老學究”。但他這樣稱呼,卻沒有半分不敬的意思,相反,他對他很尊敬。劉術清只是覺得,“老學究”這個名字,配他那古板的性格倒是恰如其分。
但此刻,黃老學究心里卻被劉術清所說的“政府要辦學”這個消息震動了。
“術清,你所說可是真的?”
黃老學究用他那顫顫巍巍的聲音問道。
“當然是真的,黃叔!”劉術清恭敬地回答道:“學校校長的人選都定下來了,是縣里是一位年輕的女干部,名叫趙雪?!?p> “固須早教,勿失機也!”他仰天嘆道:“吾雖知將不久于世,然知此,去亦慰也”。
恐怕也只有像他這樣的人,最能深刻領會到教育對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重要性吧。
“大伙都散了吧,該干啥干啥去?!眲⑿g清說完,下了土包快步走向黃老學究。
“走吧,黃叔,我送您老回家?!彼忘S萬榮一邊一個扶著老人的胳膊慢慢往回走去。
一路無話。
黃府,黃老學究坐在藤椅上,劉術清則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像一個聽話的小學生。
“黃叔,早就該來看望您老人家的,可這段時間太多,抽不開身?!眲⑿g清歉意地說道。
“術清,你不用為難,我理解。你現(xiàn)在是一村之長,心里裝的是全村的百姓,你身上的擔子可不輕??!”
“叔啊,我今天來還有件事情想要求您?!?p> “但說無妨?!?p> “我想請你幫我寫幾個字。您也知道,我寫的字歪歪扭扭不好看?!?p> “誰讓你小子當初不好好練字的?”
“說吧,什么字?”
“是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古有愚公老叟,立志可搬山;下聯(lián)是:今有大樹人民,齊心填沙海。橫批是:換了日月”。
黃老學究嘴里疑惑道:“不對啊,這怎么詩不像詩,對聯(lián)不像對聯(lián)的?倒是這橫批‘換了日月’這四個字挻有意思。你這幅對聯(lián)是哪來的?是那個羅縣長寫的?這倒像他們共產(chǎn)黨人的風格,有豪氣。好一個‘換了日月’!”
劉術清心里發(fā)苦,他好不容易憋出幾句,卻被駁成二不像,既不敢說是羅縣長寫的,也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想出來的,只好閉緊嘴巴。
“萬榮,把我墨寶拿來?!?p> 黃萬榮應了一聲。
只見黃老學究筆走龍蛇,片刻功天就寫好了。劉術清心里感嘆:真不愧是前清秀才,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待墨跡全干,劉術清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說:
“黃叔,那我就先走了,得空再來看望您老?!?p> 從黃家出來,他在路上想:“什么時候成立村委會了,我一定要把這幅字貼在村委會的大門上,雖然沒得到黃叔認可,但卻是得到了羅縣長的肯定?!?p>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又不由得高興起來,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入夜,天空繁星點點。劉術清負手站在院落里,看著天際一顆流星劃過蒼穹,轉(zhuǎn)瞬消失不見。“人的生命競也如這流星般如此短暫,仿佛昨日還少年,轉(zhuǎn)眼卻已須發(fā)白?!彼氲馈?p> 一陣陣河風吹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疤鞖忾_始轉(zhuǎn)涼了。”他自語道。
這時,后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接著肩上披過一件衣服。
“爸,你怎么還不去睡?”
“還早?!?p> “你明天合適去趟娟子家,看她們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這妮子好幾天沒來了?!?p> “好的,爸,你也別站太久,外面涼,小心感冒?!敝诱f。
“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嗯”
劉術清又站了許久,這才返身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