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他所料,周不醒迫于無奈,縱然有些猜測,也不好說出口,只是點頭應承了下來。
不過周不醒抬頭,皺著那雙柳葉眉,不容拒絕地說道。
“定金不能再按老規(guī)矩辦,必須先付我六成定金,此事畢竟太招搖。”
邢泉看著他的胸口,他可是記得那場比拼,連他的胸骨都是陷進去幾分,就豪爽地笑著說:“哪里話,就是全給你又如何,江湖上誰不知你‘白衣不疑’的稱號?!?p> 說著便從懷里拿出足額的小金魚,選出三根成色最好的,推了過去,說:“預付六成,周兄請察驗。”
周不醒也不真的逐個查看,干凈利落地揣進衣襟內袋里,起身抱拳,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身上的傷不能再拖了。
邢泉看他遠離,也不走開,宋問看他就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直到半個時辰后。
“噔噔噔~~~”
一位黑衣勁裝的瘦小男子疾步上樓,四處觀望一下,確認無人,就步到大漢面前,俯身低聲說道。
“邢校尉,后援已到,只等今晚,您一聲令下,包那周不醒和那位伯長倒在血泊之中?!?p> “好!辦事得當,大功一件,來日回返大營定會上報將軍,包你前程似錦!”
“多謝校尉,謝校尉栽培!”
“好,下去吧?!?p> 邢泉擺手叫下屬離開,又摸著下巴根本不存在的胡茬,黃臉上的濃眉一挑,干脆自己卻在這里獨自一人吃這偌大的席面,好不快活,逗留有一段時間才挺著肚子叼著木簽信步離開。
宋問自在屋中思量,沒想到自己來一趟,還真就遇上這等事,聽這架勢可不單單是一場江湖仇殺,更像是蓄意謀殺朝廷命官,制造恐慌,可是為何如此行事呢?
宋問感覺這不可能只是那些所謂匪軍的計謀,這其中的疑點太多了,沒有哪位叛軍首領會如此大費周章地去謀害一位伯長,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叫上菱兒,今晚且跟隨過去一探究竟!’
宋問雖然想到了此事另有蹊蹺,可是萬萬沒想到事情如此出乎意料。
入夜,來此交易的人早就回返各鄉(xiāng),充作臨時交易場所的風煙鎮(zhèn),除了客棧的老板和店小二,也就尚潛這一隊士兵和客棧里的江湖中人在了,特殊時期,連店鋪主人都不許逗留此地。
鎮(zhèn)外漆黑一片,在這荒野之外唯一的市鎮(zhèn),矮墻四周的火光不過是原野上孤光一點,寒風簇擁著南域的冰寒,吹響這荒野上的凄涼。
宋問用云筏帶著秋菱在上空靜靜地觀望,都很好奇所謂的江湖暗殺是該如何精彩,畢竟以他看來,不說精彩紛呈,也該是奪人眼球的妙事啊。
按照趙國軍制,伯長統(tǒng)一百兵士,依照營規(guī),必須夜巡三哨,至三更止,雖然隸屬地方府兵,又是縣尉統(tǒng)轄,真要嚴格執(zhí)行此軍規(guī)之人少之又少,尚伯長恰恰是其中一位,胸有大志者必異于常人。
用黑袍裹身,臥在房頂上的周不醒也摸清了這位百夫長的習慣,眼見他帶兵走過兩遍,卻紋絲不動,這位殺手有的是耐心等待最合適的時機。
雖然尚伯長有與志向匹配的勇略,可是他手下的兵士卻不那么想,今年輪值的兵丁正好是新上任,各鄉(xiāng)送上來的執(zhí)役府兵良莠不齊。
這就是周不醒得到的最新消息,他身后的雇主需要他一擊得手,而不是失敗。
巡邏的近衛(wèi)們巡視三遍早就面露疲倦之色,除了尚伯長手下的幾名親兵還算精神,其余人早就不復之前的警覺。
尚伯長見此,深深皺眉,轉身欲喝罵這些新兵,就在他將轉未轉之時,一道寒光從斜刺里閃出,借著怒號的寒風,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直貫心口。
劍尖毫無阻礙地撕開寒風,破除看似堅固的皮甲,撕拉一聲輕響,身似游魚的周不醒很是清楚這種聲音,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此類聲響,可是利器入肉之聲卻未如期而至。
“叮~咔拉!”
劍尖被卡住的動靜傳到手上,他沒想到目標竟然隨身帶有寶甲,失聲喊道。
“不好!”
周不醒始知不妙,體若無骨,強行擰轉身軀,那身黑袍獵獵作響,幸得劍器鋒利,加之只刺入些許,竟然瞬間掙脫。
“撲!”
周不醒落地,一擊不成準備遁逃之時,尚伯長早有準備一般,拔刀回身照頭砍下。
‘哪容你輕易逃脫!今夜必然是我尚潛一展所學之時!
“鏘啷~”
周不醒見逃脫不得,只得運使巧勁,以劍蕩開力劈華山之勢,瞧得尚伯長舊力已盡,而新力未生之時,攥劍迎上他的脖子,竟是要絕地反擊,不愧為亡命殺手。
誰料尚潛左手抽出隨身鐵鞭,借勢旋轉身體,攻敵所救之處。
周不醒余光看得那烏黑鐵鞭當頭打來,不愿以命換命,只好后撤翻滾,躲過這一擊,鐵鞭抽空,打在地上,火星四濺。
見賊人后撤,尚潛喝罵一聲,沖上前去,竟是左手鐵鞭,右手橫刀,與周不醒糾纏起來,周圍的兵丁早就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圍了上來,親兵吹響號角,四周圍墻守衛(wèi)抽調人手也在趕來。
周不醒暗暗叫苦,這回可是騎虎難下了,幾次脫身都是被阻攔下來。
宋問在云頭上看得有滋有味,秋菱倒是無感,只是看師傅那么興奮,只好陪同在一旁觀看。
‘不知道師尊以縱觀全場的眼光看這凡人打斗,有什么意思呢?’
他又怎么知道宋問的前世今生,早就想仗劍走天下,可是奈何成為修道之人,縱然有此念,也是聊以慰藉罷了,如今有這等好事看,他有怎么會錯過呢,說不定看完武俠,緊接著就是一場大戰(zhàn)。
他不欲插手凡間仇怨之事,趙城隍也勸他少干涉世俗王朝之事,至少現(xiàn)在這種情形不可輕舉妄動。
再說周不醒和尚潛,兩人來回打了十個回合,一方尋隙逃跑,只做游斗,一方想趁兵馬未到之時擒下賊人,攻勢十分迅猛。
哪怕心智成熟,奈何都是二十出頭的血氣方剛青年人,都是越打越急。周不醒見事急,也是咬牙迎身而上,招招奪命,不一會兒一名精英殺手的功底就顯現(xiàn)出來了,尚潛雖仗著寶甲大開大合。
可是裸露在外的臂膀和小腿卻頻頻遭遇劍鋒襲擊,已經(jīng)被別人無傷換取好幾道淺淺的血痕,他也是果斷之人,見久攻不下,找了個機會抽身而退。
舉起橫刀用力一揮,大喝一聲。
“放!”
巡夜衛(wèi)隊將早已準備多時的箭矢射出,三疊陣式的箭雨頃刻間籠罩周不醒,無數(shù)泛著寒光的亮點在他瞳孔放大,他身似脫兔,躍起三丈高,避過了箭雨的侵襲,腳尖輕點箭桿,借力一翻,輕巧地落在了酒坊的招幡上。
尚潛目眥欲裂,在宋問都有些驚訝的目光中,竟然扯下腰間的玉佩,口中念念有詞,向上拋出,那玉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了過去。
周不醒只來得及豎起劍器,阻了那致命一擊,可是堅韌的寶劍應聲斷裂,猶有余力的熒光玉佩與他腦門來了個親密接觸。
“?。 ?p> 他慘叫一聲,跌落下旗幡,腦子嗡嗡直響,勉強運轉真氣,落下地面,以手撐地穩(wěn)住身形。
宋問看著玉佩回旋入這位百夫長的手中,也是疑惑出聲:“這玉佩是法器?看著不像?。 ?p> 秋菱偷看了眼師傅,弱聲說道:“恩師,徒兒認為身處胎變之人,都可運使凡物擊敵?!?p> “是嗎?”宋問驚訝問道。
“在紫云山修習之時,徒兒不也如此嗎。”
“哦,這樣啊,怪為師了,年紀大了,有點健忘,哈哈?!?p> 秋菱人生的第一次白眼就這樣出現(xiàn),對象還是自家?guī)煾?,借口都不會找,真的合適嗎?
其實這也不怪宋問,他哪有時間去體會初入胎變的神奇啊,一步登天的他還沒來得及體會,就被推上了一方大修士的境界。
秋菱更不會深究,她才不管這些小事,在她看來,師傅笨點也沒什么,只要家還在就行。
“徒兒,你看!變數(shù)到了,今晚果然精彩!過癮??!”
師徒二人閑聊的功夫,尚潛已經(jīng)帶領巡邏的近衛(wèi)將周不醒團團圍住,在此之時,最近的北門傳來騷亂,各種慘叫聲不絕于耳,可唯獨少卻了激烈的打斗聲。
在尚潛回頭的時候,幾十個黑衣人騎馬轉過街口,向這邊沖來,刀口上的血液尤新,面容隱藏在陰暗的兜帽下,如同一群地獄殺神,順著寒風,無情而冰冷的氣息直沖心神。
這位看似憤怒不已的尚伯長瞬間平靜下來,面無懼色,果斷放棄了周不醒這等小角色,他還怕幕后之人不露面呢。
身后的近衛(wèi)更是一掃疲色,熟練地棄弓執(zhí)矛,只留最后一排的弓箭手進行必要的仰射阻擊。
戰(zhàn)場被中間過道上單膝跪地的周不醒分割開來,沒人有理會他,看似援兵的黑衣騎兵也是如此,退后開來的兵士更是面沉似水。
如果再有一場大雨就完美地襯托出肅殺的氛圍了,可惜的是,并沒有,鐵蹄激起的煙塵,甚至都不能在夜幕下顯形,只有沉悶的馬蹄聲,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掩蓋的不只是寂靜的夜,還有周不醒薄脆如紙的生命。
來不及咽下心口翻涌而上的血,這位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白衣殺手就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這曾經(jīng)也是他最漠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