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徹底落了下去，燥熱的暑氣還在逼蟄著人們，李淑兒坐在梨花木藤椅上，望著前面站著的李旻之。
“說吧，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旻之心里一緊，盯著腳尖的眼睛立馬抬了起來望著李淑兒。
“好吧！，你不想說我換個話題?！?p> 李淑兒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將背靠到了椅子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只慵懶的貓咪。
“你在黎山書院幾年了？”
“四年?！崩顣F之淡淡的回答道。
“待了挺長時(shí)間了，蠻好的，那你覺得老師怎么樣？”李淑兒繼續(xù)問道
“夫子們動靜疏燥，操存涵養(yǎng)，性情豁達(dá)，并且具有雅量能夠容人之所不足?！睍F之不急不慌的說著自己的大道理。
李淑兒漂亮的手搭在桌邊，手指像是放在琴鍵上一般，一上一下的敲打著桌面，這是李淑兒的老習(xí)慣，只要心中不耐煩，李淑兒總會做出這個動作。
清涼的風(fēng)吹來，帶走一些煩悶，李淑兒的內(nèi)心仿佛也被這輕柔的風(fēng)給撫平了。
“嗯，看來夫子們挺好的，那你同窗呢？”
李旻之覺得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眉頭微微皺起，他不想說謊，但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李淑兒。
李淑兒看出了他的猶豫，聲音柔婉的說到；“你還記得嘛？就是我剛回家的那天，你當(dāng)時(shí)不理我，還和我耍小孩子脾氣?！?p> “第二天清早，你在花園里賞花，哦！我應(yīng)該說的不對，應(yīng)該是你站在花前面發(fā)呆，不要震驚的看著我，我就在你后面的那個游廊里坐著?！?p> “我看到小湯圓，嗯，應(yīng)該說是良兒妹妹，她朝你跑了過來，后面跟著靜姨娘。我看見你和良兒說了兩句話，就生氣的走了。”
“你應(yīng)該不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吧！靜姨娘看著你的背影，忽然惡狠狠的撲到良兒的身上，把良兒給推到了?！?p> “這與我無關(guān)！”旻之耷拉著眼回應(yīng)道。
“晚上我去澹懷堂找父親商量及鬢的事，剛要踏入書房，便聽到了‘嚶嚶’的哭聲，我偷偷的透過門縫看去，靜姨娘跪在父親的腳邊，感覺好似弱不禁風(fēng)一般，半邊身子都斜靠在父親的腿上?！崩钍鐑赫f著，好似和這個話題毫無關(guān)聯(lián)。
“我本該不聽的，當(dāng)我要轉(zhuǎn)身之際，靜姨娘甕聲甕氣地說‘老爺，我明白，這么多年，少爺都不喜歡我們娘倆，但那是他親妹子呀，怎么可以……把她推到花叢里呀！那些花兒都長著刺呀！’說完靜姨娘就暈了過去。”
李李旻之緊緊的攥著拳頭，感覺自己頭上的太陽穴跳動的疼。
李淑兒繼續(xù)說道“父親喊來了婢女，把靜姨娘帶走了，我躲在柱子后面看見靜姨娘的手指微微顫動著。”
“她竟然裝暈！”李旻之氣憤的瞪大了眼睛。李淑兒沉默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后來呢？”清人迫不亟待的問著，耿嬤嬤不滿的把清人推到了一邊，焦急的看著李淑兒。
“小姐讓我把前一天做的玫瑰花餅?zāi)媒o她。就又去了澹懷堂找老爺?！甭萁又f道。
“是的，我和父親說，這是我昨早上現(xiàn)采的玫瑰花，特意做給他吃的。”
“父親有說什么嗎？”李旻之急切的問道。
“他問我，昨兒在花園，可否有趣？我說‘說來也奇怪，我看見靜姨娘把良兒推倒了，也不知道良兒犯了什么錯，小小年紀(jì)竟要遭受這般侮辱?！?p> “我當(dāng)時(shí)瞧見父親的臉漲著通紅，本來剛要拿起茶杯，砰的一聲置在桌上?！崩钍鐑盒χf道。
李旻之瞬間陰沉的臉像被撥開陰云的明月，亮堂起來。眼睛亮亮的看著李淑兒。此刻的耿嬤嬤也是微微揚(yáng)起嘴角，朝清人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清人，給小姐續(xù)茶?！?p> “哎！奴婢曉得了！”
整個院落在微弱的燭光下顯得格外的寧靜祥和。是一種醉酒后的微醺，是晴午后的慵懶，是大汗淋漓后的暢快！
停頓片刻后，李淑兒食指敲了敲桌子，朝李旻之努了努嘴，把茶杯高高抬起，傾斜，淡黃色的茶水全部灑在了桌上。
茶水順著紅木方桌的一角滑落，水珠滴答滴答的，就像澆在了李旻之的心田。
“旻之，如若我不幫你，你就會和這茶水一般！白費(fèi)！”李淑兒振振有詞的說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旻之，我能幫你！”李淑兒緊緊握住李旻之蒼白羸弱的雙手。
李旻之沉默不語，他明白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被塵封了很久，上面已落滿了灰塵。祖母的離世，姐姐的離開，父親對自己的期翼……
現(xiàn)在外層的盔甲就像破裂的蛋殼一樣，細(xì)縫越來越多，交織著，慢慢的，熾熱的內(nèi)心穿破了那最薄弱的一層，打開了，火焰越來越熾熱，越來越蓬勃。
李旻之從嘴里吐出幾個字，好像一陣松風(fēng)穿堂，低沉清朗“我相信你！”
話音聲落，李淑兒將包著李旻之的手松開，小指相勾，兩手相扣，大拇指緊緊按在一起?！霸蹅円呀?jīng)蓋章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反悔！”影影綽綽的燭光投在李淑兒臉上，泛著幸福的漣漪。
李旻之怔怔的看著自家姐姐，一絲絲溫暖透過指間傳到心底，生來具有的血脈之情在這一刻融遍全身。李旻之傻傻的想著：這樣也挺好！
耿嬤嬤看著其樂融融的姐弟倆，心理充滿著無限的滿足。
又是一張白紙，這已是這月下旬的第三次了，每一次山長進(jìn)行的策論考察，明明自己寫的是密密麻麻，但是……
李旻之雖然寡言少語，但是在黎山書院是屬于拔尖的。拿現(xiàn)代話講就是每一個天才都是孤獨(dú)的。是的，雖然李旻之的算術(shù)，書法，文才，政論都是頂頂好的，但他有一個很大的缺陷，不愛說話，甚至在每次山長的課堂上李旻之都很少回答。除非山長的逼問才換來寥寥數(shù)語。就這幾句短短的幾句也使山長欣喜不已。這是一只高嶺之花，只有山長愿意為了他的美麗而去采摘它，眷顧他。但是，在同窗眼中，他是一個十足的怪人，不愛講話，不愛理人，沒有絲毫的同學(xué)之愛，如若有同學(xué)想要一同討論算術(shù)，李旻之同學(xué)就會回一個鄙夷的眼神，冷漠的從其旁邊走開。這朵美麗的高嶺之花在同窗眼中吃不開，他的地位就相當(dāng)于墻角的那朵狗尾巴花……呸，還不如狗尾巴花。
所以，李旻之有一個雅稱“李傻子”。
李旻之剛剛從山長的文瀾閣出來，當(dāng)?shù)谝淮稳サ臅r(shí)候，李旻之只和山長說，我寫滿了。山長微笑的拍拍李旻之的肩，讓他回去了。第二次去的時(shí)候，李旻之還是重復(fù)那句話，我寫滿了，山長什么都沒有說，摸著自己的那把大胡子沉思著，最后還是拍了拍李旻之的肩，讓他回去。這是第三次，李旻之硬著頭皮進(jìn)來山長的書房，山長背朝著自己，那張白卷赫然躺在桌上，像一個不可磨滅的罪證，赤裸裸的袒露著。李旻之覺得自己真的很冤，每一次都是密密麻麻的交卷，每一次拿到手的都是白紙一張。李旻之也很為難，他不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毛病，可能有人偷換了卷子，模仿自己的字跡寫了名字?？蛇@會是誰干的，他為什么會這樣做，李旻之陷入了沉思。
“旻之”突兀的聲音摻入耳際。
“是，山長?！崩顣F之雙手作揖鞠躬道。
“旻之，你覺得朱雀國的何申何大人，是否可以稱之為好官？”山長緩緩地問道。
李旻之不明白山長的意思，以為這僅僅是山長臨時(shí)的一篇策論，彌補(bǔ)自己交的白卷。李旻之娓娓道來“何大人是好官，他學(xué)識淵博，文采斐然，在在慶歷年間幫助慶帝穩(wěn)固政權(quán)……但在官場上太圓滑了！”
“你講的很對，就像這庭院的荷花，你覺得它出淤泥不染，濁清漣不妖。但是，仔細(xì)想想，他本生生于淤泥，長于淤泥，又怎么獨(dú)立存在。就像你說的何大人，如若不圓滑，怎能在沉浮的官海中遨游，成為三代老臣?！?p> “旻之，今天可以有人給你交白卷，明天就可以陷害你，要想成為一代名相，就要做到與人友好相交。”
“回去吧！我不希望下次還看到這張白卷。”山長意味深長的說著。微微的嘆了口氣，可能這會是這個孩子的一次人生的轉(zhuǎn)折點(diǎn)吧。
旻之心中裝著山長對自己說的話，沉默著。
別人想什么，李旻之都知道，只不過身性淡漠，不愿與人爭辯。在他看來身邊的僅僅是人而已，并非朋友，何必掛心。
但是，李旻之知道自己這次栽了，在敵我不分的情況下跌到了深深的陰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