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嚴峻杰不禁大笑!
他抬臂一指蘇赫,“謀逆之徒,亂臣賊子,說的好!”
他側(cè)身拿眼神凌然示意之下,一名中軍小??觳絹碓谔K赫面前,單膝一跪,雙手將懷中木匣舉過頭頂。
蘇赫低目垂視……
木匣中面無血色,雙目獰睜的那一顆好大頭顱,可不正是嚴守制。
“是你親自動的手?”蘇赫問。
嚴峻杰冷哼一聲,“蘇大將軍處心積慮在秦軍中大肆散播北狄將要南下犯境的消息,一封封來自秦地的家書中苦勸軍卒深明大義,攪得軍心大亂……動手的非是我。而是他身邊的大將姜偉!”
蘇赫便揉了揉鼻頭,“我怎么聽說是嚴守制明知軍心浮動,卻在帳前妄言要西聯(lián)吐蕃,北接北狄?喪心病狂之下引動軍中深明大義之士一擁而上,將其亂刀砍死……好像當時佩弦兄也在場,也曾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對嚴守制破口大罵,甚至激憤揚言要提兵返回蜀地?!?p> 嚴峻杰當即便是一愣,蘇赫竟對當日場景如此清楚!他獨目望向蘇赫,“蘇大將軍果然好謀略!”
“這是嚴守制從前軍中參軍陳宮的攻心之計。其實也沒什么出奇之處,北狄鐵騎一旦南下,秦地上郡便首當其沖。所以陳宮不過是將嚴守制軍中幾位來自上郡、榆林的將軍家人接來西都,妥善安置了而已……唔,其中就有姜偉,姜將軍的家眷子嗣?!?p> “卑鄙!”嚴峻杰怒叱道。
“是陳宮之計卑鄙,還是嚴守制咎由自取,想必佩弦兄比我更清楚吧。否則同樣的計策,怎么在你軍中就不好使?”
“你……”嚴峻杰便是一驚。
蘇赫沉聲道,“佩弦兄心中大義尚在,是以將士們始終與你一體,既然無憂,佩弦兄又何需驚慌?!?p> 李靖來在嚴峻杰身側(cè),“要我蜀軍僅憑蘇大將軍一句北狄將要南下,便拔旗易幟,歸順朝廷,那不過是癡心妄想?!?p> 蘇赫點頭,“李大善人說的沒錯!所以,當日與佩弦兄亂石崗議事,我已說清楚,并未有此意。”
李靖接續(xù)又道,“愿意跟著蘇大將軍去抵御北狄鐵騎的五萬秦兵,蘇將軍今日便可帶走,其余的便與將軍無干。”
“好。今日帶兵前來,便是要護得他們周全。”
“西都……”李靖與嚴峻杰對視一眼,嚴峻杰便接著言道,“西都,蘇將軍需讓出來?!?p> “沒問題?!碧K赫隨意的擺了擺手,“拿兩萬蜀步來換。上下將校一個不缺,一應武具糧草需配備齊全。待我回返西都之后,專候佩弦大軍前來交接?!?p> 嚴峻杰不由得氣得笑了,“蘇赫!你以為是在與某做買賣不成!”
蘇赫面上卻無一絲笑意,他僅是顯得頗有些意外,“不做交易,那佩弦兄以為今日你我二人在此處是做什么?”
李靖趕忙拽過嚴峻杰,只是問道,“果然如此約定,蘇大將軍說了可算?!”
“李大善人說笑了,我是鎮(zhèn)軍大將軍,統(tǒng)御全國兵馬,區(qū)區(qū)一個西都有何說了不算?!碧K赫朗聲道,“不過,潼關(guān)不給。西都城下,二萬蜀步點了清楚,我即刻率軍離開秦地?!?p> “兩萬蜀步,大將軍說笑了。西都及左近州縣的一應物資,任大將軍取用便是?!崩罹缚戳藝谰芤谎?,“我們自當還有犒軍之資奉上,數(shù)量,包管大將軍滿意。”
蘇赫沉吟半晌,終就搖搖頭,“軍資之重,我自然清楚,但我現(xiàn)在缺的是人。你們想要秦地,這兩萬步卒必須一個不少。否則這買賣不做也罷?!?p> 嚴峻杰沖李靖壓了壓手,“那白方朔的邊軍,需一并離境?!?p> “這是你們與白方朔的事兒,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有本事你們自己揍他好了。不過從此以后,秦地南到漢中,北至上郡,便要由佩弦兄費心了?!?p> “不勞蘇大將軍掛懷!”
蘇赫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上馬之際,又聽嚴峻杰沉聲問道,“如若今冬明春,北狄鐵騎并未南下,又怎么說?”
蘇赫上馬提韁原地兜了一圈,“他們不來,當然是好事兒?。≡蹅儊砟甏合闹?,相約在秦地一戰(zhàn)就是。你且記下,如若你我開戰(zhàn),終有一日我將馬踏蓉都,將你蜀步殺的片甲不留?!?p> ……
數(shù)日之后的西都城內(nèi)。
嚴府大門洞開。
嚴巖披麻戴孝,自中門蹌步而出闖在嚴峻杰馬前,泣聲道,“佩弦……”
待得嚴峻杰下馬之際,嚴巖雙目赤紅的獰聲嘶吼,“蘇赫!我嚴巖勢要生啖爾肉,痛飲爾血,以報殺父深仇!”
嚴峻杰似乎根本就未聽見他吼些什么,只在擦身而過之際低低說了句,“就莫作這人后狂言當街謾罵的小人之態(tài)了,倒叫人看見笑話。要同他尋仇,去吧,騎我的馬去,蘇赫離開尚不過幾個時辰……他定會給你一個公平交手的機會?!?p> 言罷根本不欲看他一眼,僅是快步來在府里四下望去……
蘇赫在西都已近月余,竟對這嚴府秋毫未犯。
他不禁沖身旁的李靖不可思議的搖搖頭,“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就真是依言而行將這西都置于我手……”
李靖似松了一口氣,“我也原本以為,這西都……怕又是他設下的計策?,F(xiàn)在看,蘇赫其人果然格局甚大,不會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
嚴峻杰沉吟許久,方才道,“我看他確是心懷天下之人?!彼彶较蚋姓米呷ィ谱哉Z般喃喃道,“聽聞他長在北狄蒲類,師從圣僧……能將此子教養(yǎng)的如此出眾,這穆松王與鳩摩邏大師均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李靖不由得輕笑,“佩弦這也未免對他有些過譽了……”
嚴峻杰便就停駐了腳步,他轉(zhuǎn)首盯著李靖極為認真的低聲道,“過譽?舅公,蘇赫將秦地置于我手,他明知這在京師朝堂上已然是取死之道。即便是景帝,如今再也護不住他!如若換成你我,能做到么……”
李靖一身青布長衫,頗有幾分儒雅之態(tài),此時聞言對他一笑,卻帶著幾分調(diào)笑之意,“好了好了!他還算不得是你的佳婿……”話音未落,便就自忖失言,生生頓住。
果見嚴峻杰一只獨目間便泛上一絲哀傷。
“舅公,那玄門幽泉,就不要再去找他的麻煩了。此子如今怕已是身陷囹圄,自身難保?!?p> “省的。不過……”置身于嚴府正堂門前,只望見堂內(nèi)早已設擺下靈堂,嚴守制的家眷已等候多時,李靖駐步向嚴峻杰低低問道,“你準備如何做為?”
嚴峻杰駐足院中,仰天便長吁一口氣,“北狄果然南下,那便沒甚好說的,提兵自上郡御敵便是。為這天下百姓免遭滅頂之災,暫且也只能這么做了。”
“若是北狄沒有動作?”
“哼!”嚴峻杰獨目間皆是恨意,冷笑連連,“那自然是原本的方略不變,就讓那昏君見識某之手段,也嘗嘗破家滅國之痛吧!”
……
十二月十二日。
晉地。
近衛(wèi)軍辛州行軍大營。
陳宮在營中負手而行。
他踱著方步,略跛著,走的不緩不急。
他很享受這一刻。
近衛(wèi)軍,當今天子的近衛(wèi)親軍,誰人不識他陳宮陳五步。
他是大將軍的家臣,不巧,正是四位家臣中唯一帶腦子的那一個。
哪怕這行營之中往來的軍卒,三人不成行,兩人不成列,他只斜斜一眼望去,也均要停步惶惶沖他道一聲,陳先生。
他在軍中并無軍職,非參軍非司馬,亦非軍師幕卿。
他的身份很特殊。
在這十萬軍中,只有三人能與他同列。
然則那三人,均是大將軍經(jīng)年的奴才。
他的主公,鎮(zhèn)軍大將軍蘇赫,乃是這大夏立國至今最年輕的國之重將。
這渾不算什么!
令陳宮心下妥帖的是蘇赫現(xiàn)如今勿論何事,對他毫無隱瞞。
他已然知曉,蘇赫,乃是景帝次子!
他陳宮,陳五步,自年少便對成就經(jīng)緯之材毫無興致。
他習的,是屠龍術(shù)。
他探究的,是帝王心。
他要的,是從龍之功。
他年過半百,終于等到了。
他早就側(cè)面對他的主公有著全方位的判斷,他已心中沐定,蘇赫便是真龍之身!
蘇赫長在北狄蒲類,穆松之子,鳩摩邏之徒。
行梟雄事,有慈悲心。
勇猛非凡,剛毅果然。
卻不妄自菲薄,從不好高騖遠。
無偏聽偏信之短,有兼聽則明之長。
陳宮便就恨不能將自己這一腔子血,盡數(shù)噴在他身上。
唯一令陳宮或有唏噓的,便是蘇赫壞,就壞在這佛心佛性之上。
奈何。
便唯有將他這五步蛇身,攀附于這真龍之上,以他之涎毒,稍稍淡化主公之心……
這一回,主公果從他計。
陳宮頗為自得,他不過隨手施為,便將嚴守制的腦袋輕巧摘下。
軍中將校莫不服也。
然則陳宮卻深以為憾……
亂石崗,主公若能從他伏兵之計,便早已拿下二嚴。
嚴守制死后,秦軍已是軍心大亂,二嚴兵馬便就扎在一處,主公若能從他釜底抽薪之計,對那幾位已然離心的上郡將軍稍加撩撥便必能引動嘯營之亂……說不準此時這二十萬兵馬便已在主公手中!
然則,奈何!
不過陳宮不急,既然主公信他,他便為主公謀。如今這天下之勢,在他陳宮眼中不過如掌上觀紋一般,機會,有的是!
聞聽身后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他略一側(cè)目,上郡姜偉,蜀中劉峰二將便快步跟上。
姜偉急踏一步,隨在陳宮身后,低低的言道,“陳先生,可是要往那內(nèi)營帥帳處去……”
陳宮也不答他,手捻頜下稀須只沉吟道,“來了幾道金牌了?”
劉峰聞聲也趕上前來,這幾日轅門處皆由蜀步輪值守衛(wèi),他自是最為清楚,“三道?!?p> 見陳宮不語,劉峰、姜偉二將對視一眼,他二人均是才到近衛(wèi)軍不久,不無擔心的齊聲問道,“大將軍不要緊吧。”
陳宮聞言,深知這二將心中所慮,便自冷哼一聲,“有何要緊之處?!大將軍統(tǒng)御三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二人只需仔細做好為將的本份便是,莫去思忖那些有的沒的……可記下了?”
“是?!?p> “陳先生提點的對!”
見二將一副悉心受教之狀,陳宮便心下慰然,大袖甩開,身子左高右低的當先入內(nèi)營往那帥帳中去也。
……
今日這內(nèi)營帥帳之中,近衛(wèi)軍眾將齊聚。
乃是副帥薛丁山叫擂了三通聚將鼓。
蘇赫不在,薛丁山又哪里敢托大坐于帥椅之上,是以此時便孤身置身于帥案之側(cè)。
他那冷峻的面龐之上,一雙朗目環(huán)顧帳中,諸將已是聚齊了。
薛丁山不由得胸中豪氣頓生。
這是何等情景!
如今近衛(wèi)軍,騎軍五萬余,堪稱天下無雙的精銳。步卒近七萬,數(shù)一數(shù),非秦卒便蜀步,隨便拎起一個也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軍中勇猛校尉千員。
此時就在這帳中,統(tǒng)兵大將便有數(shù)十位!
穆青,穆司馬,薛丁山是嘆服的。看著身形如此單薄的一人,其心中溝壑竟有多深。那腦瓜子里細細握著全軍事務,一條條一件件從來有條不紊。再麻煩再棘手的事由,只到了他這里,慢條斯理的言說上幾句,便就沒有解決不了的。
高昌托雷便不必說了,五千貂帽騎從來便就是蘇大將軍最信得過的騎勇。
馬騰,雖然到此時麾下仍就只有千五百鐵甲衛(wèi)……薛丁山卻知道,這位狂獅般的猛將根本連他帳下的兩萬弩騎軍也是瞧不上的。
秦駿……唔,只看他一眼,薛丁山便就將他自動略過。那萬五千陌刀軍……也就那樣,堪堪可使吧……秦大將軍只憑那一張無遮無攔的大嘴,卻是誰也不愿意招惹的。
王喜,本就是邊鎮(zhèn)軍戶出身,系出西北邊軍。只要職責所在,他麾下的萬余邊騎軍,那些桀驁不馴的甘涼莽夫,哪怕刀山火海也都去得。
鄭千凝與王子涵二位,最早跟在蘇赫身邊,打造近衛(wèi)軍起家的股肱之將。至今尚有些御前侍衛(wèi)倨傲的脾氣,卻從來少言寡語,凡張口,就必定是大將軍的意思。
周彪……薛丁山也將他略過一旁,此人根本沒甚好瞧的,只要蘇赫一個眼神,他便渾身上下只剩一副牙口也要張合著替大將軍派上用場。
羅載灃,卻是才升任將官不久的年輕人。雖為周彪副將,這兩位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在絕配……那也是平時木訥不顯,只要一提大將軍便兩眼放光的癡漢。
張挺,標準的秦地大漢!他那精挑細選的的萬余陷陣營如今已是近衛(wèi)軍步卒精銳,個個皆是寧愿站著生,不愿躺著死,一心只要戰(zhàn)至最后一人的悍勇之徒。
姜偉……這位帶著一眾將官,亂刀砍死嚴守制的上郡漢子,在那秦卒當中卻是威望極高。
蜀將劉峰,聽聞家里乃是蜀中大族,卻不知嚴峻杰為何單單要將他調(diào)至近衛(wèi)軍之中。他便如那些聞名天下的蜀步一個模樣,身量不高,卻下盤極穩(wěn)。一眼看去,就是那種如若三腳將他踹不倒,他就會撲上來同你拼命的難纏之人。
……
如此。
此時帳中并無外人在。
薛丁山正了正身子,痰漱一聲。
“圣上接連三道金牌至我軍中,急招大將軍回京……”他望著帳中諸將,“那便也無甚好說的,秦將軍與穆司馬一同打理軍中事務,某去雁鳴關(guān)找大將軍回來。”
秦駿拍著壯實的胸脯,高聲應下,“你去便是!這些都不消說!”
穆青卻始終不動聲色。
馬騰性子急,他知道鄭千凝與王子涵二人久在京中圣駕之前,便張口問二人,“這金牌八百里加急一道道的傳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托雷至今也對這大夏朝堂事務搞不大懂,只急的一個勁兒的將拳頭捏的嘎巴亂響。
鄭千凝與王子涵二人,面上皆是愁容不展。
鄭千凝眉峰緊皺,只一味低頭言道,“金牌……凡圣上親書由內(nèi)侍黃門急急送到,招大軍返回駐地者,謂之金牌。見金牌而不即刻遵行,一道斬主將,二道斬從屬,三道……全軍皆按忤逆抗命處置……”
此一言既出,眾將皆驚!
倒是一貫口無遮攔的秦駿,沒心沒肺的嘿嘿一笑,“沒事沒事……大將軍在圣駕面前是何臉面!回去一趟就是了,諸位莫要驚慌。況且金牌上說的清楚,只招大將軍,沒說要咱們近衛(wèi)軍班師回朝……”
王子涵來在鄭千凝身側(cè),不無憂慮的道一聲,“可是……”
“沒什么可是!”秦駿狠狠瞪了一眼如今回到自己軍中的陌刀軍副將,卻又知道自己有些言過了,恬著臉干笑兩聲,大手便就將王子涵拽到自己身后去……
薛丁山點點頭,“諸位莫要多想,一切皆有大將軍在。我這一去,來回不過四五百里,這其間軍中例行操練斷不可懈??!諸位多多費心。散了!”
言罷,他卻未能盡掩心中不安,只悶頭邁開大步就向帳外急急而去。
便就在帥帳門前,一陣陣烈馬嘶鳴,薛丁山的一眾親隨早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