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二月紺香
張挺的陷陣營到了！
羅載灃和一眾陌刀老卒到了！
似一道滾滾的鐵血洪流，勢無可擋的再次撞進了秦兵戰(zhàn)陣之中。
秦兵頓時大亂。
竇占奎與一眾將校四下嘶吼著妄圖再次聚攏已然散掉的軍陣，然而卻是無用，他們的聲量迅速的淹沒在震天的喊殺聲中。
他余光掠過，似有一重物正向他側(cè)下里襲來！
竇占奎掌中大刀下意識的自身側(cè)劈砍而下……
咣！
只覺得兩只臂膀一陣的酸痛，虎口崩裂之際，他的手中刀險險被震飛了出去。
他常自詡兩膀間自有千斤力在，此時卻有些發(fā)懵，何人竟然生猛于斯？！
哪里輪得到他左右計較。
亂軍之中，在羅載灃的陌刀面前，安能有敵將立于馬上！
腰身一擰，矮身一探，羅載灃那柄陌刀便就在他身前帶起一輪煞白的寒光，似皎空半月。
卻正是陌刀技，半月斬！
竇占奎又向何處避，他只覺得身下坐騎頓時矮了半分。
卻是一對前蹄，自膝彎處被陌刀齊刷刷斬斷。
竇占奎身子一摘歪，那熊羆也似得雄壯身軀便從馬上跌了下來。他也未有絲毫的含糊，就地一滾，便又站穩(wěn)了身子。
擰身避過險而又險的一記陌刀直刺，竇占奎雙臂一橫架起刀柄，勢要擔(dān)山便又扛下當(dāng)頭砸來的一記重?fù)簟?p> 扛……
一個扛字卻談何容易！
這座山，他晃了又晃幾近擔(dān)不下來。
竇占奎一副鋼牙咬得唇齒間皆是血跡，身子在砂石地上硬生生被砸矮了三分去。
恍惚間，他定睛望去，驚呼一聲，“張挺？！”
“你……還活著？！”竇占奎怎么也想不到，馬上馬下，接連兩記重?fù)魠s是來自張挺手中那一柄精鐵重锏，“是我，是我竇占魁??！”
張挺那一張紫銅面上，只嘴角一咧，恨聲道，“拜竇公所賜，某家未死！”
言罷，他的肩頭筋肉頓時隆起，手中重锏復(fù)又向竇占奎轟然砸下……
“別別別……”竇占奎倉惶間左右閃避，“當(dāng)日非是我負(fù)張將軍……”
亂軍中哪有片刻閑暇去敘舊事……
當(dāng)日非是我負(fù)張將軍，實在是這天不待我竇占奎！
后半句尚在口中，一抹刀光便就自竇占奎肩頭掠過。
一道血線，自他那粗短的脖頸間詭異的乍現(xiàn)。
身子持刀未倒，隴右竇公的項上人頭便就滾落在了地上……
張挺口中的竇公是誰人，羅載灃沒興趣知道，他掌中的那一柄陌刀也沒興趣知道。
他這一刀削去敵將首級，卻看也未看一眼，便自張挺身旁墊步而起，陌刀復(fù)又沖面前的一名秦兵揮出。
“隨我殺敵！”羅載灃只沖張挺斷喝一聲。
……
主將已死，東門城下，秦兵軍心大亂！
他們無頭蒼蠅一般開始四下亂撞。
尚有命在的將校呼喝著帶領(lǐng)殘兵向著潼關(guān)北門處如潮般退去。
陣已破。
只此東門一役，趕到此處的近衛(wèi)軍戰(zhàn)死四成。
慘勝。
……
登上東門關(guān)墻的，只有蘇赫與付煙生二人。
蘇赫一眼望見葛振堂的時候……
這位綏遠邊鎮(zhèn)的漢子，河套邊關(guān)黑風(fēng)嶺的夜不收，近衛(wèi)軍探馬統(tǒng)領(lǐng)，游擊將軍葛振堂早已死去多時。
他身中四箭，半邊臂膀似被劈開了，血跡干涸在他的身周……他依舊緊握著刀，坐倚在關(guān)墻一側(cè)，一雙已無生機的虎目尤在瞪著東方。
東方，是敵軍襲來的地方。
是近衛(wèi)軍馳來的地方。
東方有他勢要效死的君王。
滾滾大河?xùn)|逝水，淘不盡，千古忠烈之士。
……
委頓在葛振堂身旁，身負(fù)重傷的楊虎，見到蘇赫便掙扎著要起身，嘴角卻又是一口稠血涌出……
蘇赫俯身按住他的肩頭，“歇息吧，這里交給我們?！?p> 也不知為何，只聞聽我們二字，楊虎這位北地邊關(guān)的漢子眼眶頓時就濕了。
他伸手沖葛振堂圓睜的雙眼撫去，“大哥……大將軍到了！你……且就閉眼吧……”這位面龐黝黑的漢子，已然泣不成聲。
蘇赫抬臂阻住他，輕聲道，“讓他再看看吧……讓他親眼看看，這潼關(guān)不會丟！”
一名東門潼關(guān)守將和夜不收副統(tǒng)領(lǐng)馬遼雙雙殺至蘇赫近前，“東門的秦兵退了！”馬遼大聲報道。
“開東門，讓弟兄們進關(guān)?！碧K赫左右望過一眼，“今日這關(guān)城上不納降，上來的秦兵一個不留！”
……
此時，圓月已升至南山之巔。
正是十月中，月如銀盤，皎潔璀璨。
付煙生個人武力的強勁，終就在這城頭的鏖戰(zhàn)中嶄露頭角。
他將身法施展到極致，好似游魚一般穿行于關(guān)墻之上。
只憑一已之力，付煙生已接連斬殺了黑虎竇濤與竇纓二將。
東門之上的竇占奎舊部，頓時便群龍無首亂做一團。
又一劍逼退悍然襲來的三位秦兵，付煙生在蘇赫身后低聲提醒道，“大將軍！”
言罷，他極為警惕微微側(cè)臉拿余光掃視著關(guān)墻城樓頂上……
蘇赫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已然覺察到了。
“此間便交給你。告訴赤焰，派人將今日戰(zhàn)況通報周彪，再者，要周彪立即著人回返大營，讓穆司馬傳我將令，調(diào)晉軍、豫軍趕奔潼關(guān)協(xié)防。”
言罷便身形掠起，蘇赫手拎劈山，便置身于城樓頂上。
……
東門城樓之頂，卻是好一處所在！
銀月之下，立身于四角飛檐之上，恍若便是另一番天地。
關(guān)城下，在西北二門之處，數(shù)萬秦兵早已點起燈球火把，正在連夜攻城。
關(guān)墻上下，廝殺聲陣陣，然而在此處卻好似周遭都靜了下來。
立身在三層高的城樓之頂，只見皓月遠山，身下長河滔滔，如此明月映山河的壯麗景致實數(shù)罕見，蘇赫一時間不由得癡了。
過了良久。
他身子不動，依舊望著遠方，只低低的道一聲，“久候?！?p> 一縷暗香縹緲而至，隨即在他的身側(cè)，淡淡的嬌聲響起，“無妨，你若想再看看也是可以的?！?p> 卻是一個女人……
蘇赫轉(zhuǎn)頭望去，就在西首飛檐處，一襲青衣袖帶飄揚。潔白月下，青衣含蓄，氣度凝重，正是一位不再年輕的美嬌娘。
青翡之色，令她顯得有些冷，蘇赫不禁問道，“你的意思是……”
“多看幾眼吧，怕是今后你便再也看不到了的?！彼嗬淅涞难缘?。
蘇赫當(dāng)即了然，他指了指身下，“他是你殺的？”
她搖搖頭，“尋常廝殺漢不值得我出手。我奉嚴(yán)公之命，只保嚴(yán)公子無憂，如若有超一流的軍中高手，我也是有興趣會一會的?！?p> “這么說，你是嚴(yán)守制身邊的供奉?！?p> “也算不上的。遵師命行事罷了?！彼龑㈦p手疊在腰際一側(cè)，此時方?jīng)_蘇赫見禮道，“蜀山玄門，二月紺香?！?p> 蘇赫不禁有些愕然。
望見他此時的表情，她雙眉一挑，“莫不是閣下知道我蜀山玄門？”
蘇赫便沖她擺了擺手，“會過幾位。你走吧，玄門十二子沒你們自以為的那般強。再說，女人總是會很麻煩，你也不值得我出手。又或者，叫幽泉來，我等她?！?p> 她不由得笑了，卻也不惱，“敢問閣下是……”
“蘇赫?！?p> 她的身子便是一怔。
“你曾接下李靖的一槍……”她的聲音始終圓潤婉轉(zhuǎn)，幽咽跌宕，似自語道，“怪不得我在山上見得你一躍八丈便上了關(guān)墻，原來是已窺大威能門徑的蘇赫……”
她便垂首，緩緩踱開幾步，身姿甚為端方，待到蘇赫近前方才抬首道，“家?guī)熼]關(guān)日久，你怕是見不到的。我也總跟師父說，玄門十二子頗有些充數(shù)之嫌。實際上十二月中拿得出手的，不過三位而已?！?p> “你是這三位其中之一？”
“嗯。算是?！彼愦故孜⑽⒁恍?，點了點頭。
蘇赫便就頗為無奈。
他只好又道，“此次嚴(yán)峻杰出蜀，李靖是不是沒有跟來？”
她不由得眉峰一蹙，“此言何意？”
“我只問你，他是否無恙?！碧K赫言語間便帶上一絲傲然之意，“或者說，幽泉閉關(guān)是不是在替李靖療傷？！”
“你……你怎么知道？！”
蘇赫冷笑道，“接下李靖一槍，我確實有些扛不住，險險便無命在。不過相信我那一刀雖破不了他……他也不會覺得好受?！?p> 因為那一縷刀意。
蘇赫拼死接下李靖一槍，甚至槍透肩窩他依然不退，為的就是那一縷刀意。
師姐何等修為，多少年尚渡化不了北刀的那一縷刀意，經(jīng)年間，在那石室之中，便有千萬刀破體而出……這般痛楚便就讓李靖也試試吧！
此事唯有她知道，師父此次確同李靖一同閉關(guān)，這蘇赫言中之意，難道是說他竟然傷了李靖？！
“不可能！”她斷然道。
“或許是不可能?！碧K赫點點頭，“我只是勸你最好不要試。”
“是因我是個女人？”
蘇赫沉吟片刻，終就解釋道，“若是在戰(zhàn)陣之上，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你死我活，那是為了國事。此處你我私會，便是你我二人之事，既是私事，我便不愿對女人動手?！?p> 蘇赫望向她，“又或者，待我要取嚴(yán)守制性命之時，你再來試試好了?！?p> 二月紺香久未出聲。
她低頭思忖片刻，青衣長袖一展，人已在月下飛檐處。
“也好讓你知道，待那時，我與嚴(yán)公身旁的大師兄正月開歲，一同領(lǐng)教你的高招?！?p> “好說。”
她沖蘇赫回眸一笑，身形轉(zhuǎn)過，便就向著南山飄然而去。
正好似月下謫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