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魚與熊掌
蘇赫的肩傷未愈，此役他不準(zhǔn)備參戰(zhàn)，是以只隨在騎隊之中緩步而行。
陌刀營的騎勇，私下里與他相熟的不少，這一路來不少人都拿眼神與這位近衛(wèi)軍大將軍打著招呼，蘇赫便一一沖他們點頭示意。
數(shù)千騎，縱馬馳行。
……
三四十里路，不過一帶而過。
前方，一隊隊探馬沖著騎隊逆向而來，不停的傳遞著前方的消息，又向著左右四方疾馳而去。
馬蹄聲漸漸的小了。
風(fēng)駐塵歇。
頂在最前方的秦駿、王喜二將，掉轉(zhuǎn)馬頭向著蘇赫所在中軍而來。
到此刻，羅載灃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因為他同所有弟兄們均已看到，隨在二將身側(cè)的正是夜不收的葛振堂和顛不停的鷹笛。
那么……就將開始了。
所有人都在等。
等突襲的軍令下達(dá)。
一雙雙眼睛，目視著這四員將縱馬來到了蘇赫的近前。
他們一眨不眨的看著四將在馬上沖蘇赫叉手施禮。
蘇赫的左近，是軍中穆司馬。
蘇赫的身側(cè)，是一襲白衣的小小身影。
蘇赫的身后，是赤焰、白炎與他們麾下的親軍百衛(wèi)。
他們依稀在說些什么。
只聞聽中軍沉聲傳來一聲，“是！”
鷹笛轉(zhuǎn)身帶馬出陣，一揮手，數(shù)十騎顛不停便隨著他向東拍馬而去。
噗通，噗通……
騎陣中只聞聽一聲聲心跳如戰(zhàn)鼓擂起。
在所有人眼中，蘇赫緩緩的舉起了手臂。
緊隨著他的手勢，他身后的那一桿巨大的黑旗擎天而起。
便是一陣深深的吸氣聲。
“末將……尊令……”風(fēng)中依稀傳來王喜將軍的聲響。
他撥轉(zhuǎn)馬頭之際，便有數(shù)名邊騎親軍高舉著邊軍大旗緊隨其后跟了過去。
兩千邊騎率先發(fā)動。
……
一道道軍令，便隨著將校層級，分別下達(dá)至各自隊里。
高低的聲響，頓時就在陌刀營的騎隊中響起。
羅載灃的什長領(lǐng)命歸來，沖自己隊中低聲喝道，“軍令有變?！彼蚯胺揭恢?，“大秦騎軍的大部，此時掩伏在那道山梁左側(cè)下面的山溝里。都給老子聽好了！出兵便是全速疾行，軍令是占據(jù)山梁的高地?！?p> 羅載灃瞇眼遠(yuǎn)望，一道不高的山梁卻就在前方隱約可見……
到此時，便沒有人去思量大秦的騎軍是不是所說的甘涼騎勇。
也沒有人去考慮敵軍的人數(shù)是八千還是一萬。
隨著中軍黑旗擺動，在邊軍出兵的半柱香的時間里，陌刀營全軍出擊。
一匹匹戰(zhàn)馬嘶鳴著從蘇赫左右兩旁掠過，帶起一股股勁風(fēng)，踏起漫天的煙塵，大地似乎都在上下的顛簸。
火龍駒不是太明白為何它不能與那些戰(zhàn)馬一道肆意的馳騁，便自壓著馬步，低著頭不停的打著響鼻，拿蹄子奮力的撓著地。
蘇赫知道它的心意，伸手撫弄著它的鬃毛。
看著騎軍逐漸的遠(yuǎn)去，穆青望一眼蘇赫，蘇赫便點點頭，“咱們跟上?！?p> “將軍……”穆青始終眉峰不展，“我真是看不明白……”他思忖著言語間，阿南的白瞳眨了眨，也催馬跟了上來。
“他們已經(jīng)攻上城墻，邯城快破了呢?！卑⒛现陕暤?。
蘇赫沉吟道，“袁承煥收到咱們密函，這應(yīng)該是他在引誘敵軍攻城，配合我們的攻勢?！?p> 穆青便更不明白了，“按照白將軍所說，竇占奎與他相商的計策，是以邊軍詐開邯城的城門……既然竇占奎在等邊軍到來，為何又要在此時死命的攻城？”
蘇赫搖了搖頭，“現(xiàn)在再去探究竇占奎為何如此做也是無益，只能按照咱們的安排打了再說，此時斷不能有絲毫的遲疑?！?p> “將軍所言極是?！?p> 阿南歪著腦袋，問蘇赫，“你的密函里，怎么不把敵軍的計策跟袁知府說明白呢？”
蘇赫揉了揉鼻頭，與穆青對視一眼，沒有言語……
他未敢跟阿南明說，按照穆青的擔(dān)心，生怕巨鷹低空飛掠陣前萬一有個閃失被竇占奎的神箭手射下來，密函被竇占奎知曉……是以密函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未敢寫的太過清楚明白。
見到阿南的白瞳已如平常一般眨動，蘇赫問她，“薛將軍那邊進(jìn)軍了？”
“嗯?！卑⒛峡克诵?，“鐵甲衛(wèi)為中軍，新軍緊跟著的。薛將軍的弩騎在左翼，貂帽騎在右翼，他們已經(jīng)向邯城全速進(jìn)軍了。要金子再去看看城下的動靜么？”
蘇赫看著她明顯消瘦下去的小臉，不免愛憐的說道，“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天，你和金子都太耗心神……既然已經(jīng)出兵，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便要憑各位將軍自行判斷軍情。辛苦你了?！?p> “不辛苦呢?！痹捠沁@么說，阿南卻向蘇赫伸出了雙手。
蘇赫無奈，只好伸手將她自馬上抱到懷里。
見到此狀，穆青已然毫不避諱，他看著阿南由衷的笑了笑。
如今近衛(wèi)軍諸將都將阿南視為軍中至寶……人人都對阿南關(guān)懷備至，喜愛的不得了。尤其那秦駿秦大嘴，見著阿南便始終笑瞇瞇的……
軍中諸將心里有數(shù)，有阿南這吉薩大祭司的鷹眼罩子秘技，從此何愁敵軍不破！
蘇赫揉了揉懷里阿南的銀發(fā)，“你坐過來，這是擔(dān)心我要親自上陣么？”
阿南不開心的嘟起了嘴，“你能不說出來么？”
……
竇占奎對今日之戰(zhàn)事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那巨熊也似得身軀在山頭上不停的來回走動著，心中卻始終不能做出決斷。
這兩日，大秦軍連番猛攻邯城，終不能破。竇占奎盛怒之下，尚等不及他要了趙勝的腦袋，他的這位趙將軍便在昨晚的一場惡戰(zhàn)中自東門墜城身亡……
折損一員猛將，全軍為之震動。
聽聞與趙勝一同墜城的，是那袁知府鎮(zhèn)守東門的獨子……按照陳宮的分析，悲軍難敵也，袁承煥的喪子之痛必將令他更為瘋狂的抵御來犯的大秦軍。
然而邯城始終拿不下，竇占奎想要伺機(jī)誅殺白方朔，將邊軍納入麾下的計策付之東流，只能暫且作罷。
令竇占奎詫異的是……
今日晨起，驅(qū)使那些各地附庸而來的亂民蟻軍隨意攻城做做樣子，只待邊軍如約前來詐開邯城門……未料到，這些蟻軍竟然就攻上了南門的城頭！
這不禁讓竇占奎大喜過望！
蟻軍竟然打得有板有眼，陸續(xù)攀上城頭，與守城的城防軍鏖戰(zhàn)廝殺近半個時辰，看樣子已然牢牢站在了城頭之上！
早就在邯城下憋紅了眼的大秦軍眾將紛至沓來，一個個便就在竇占奎面前高聲請戰(zhàn)，更有那往素與趙勝甚為親密的王猛，便已在他身前跪倒多時，言稱如若竇占奎不下令攻城，便就死跪不起，哪怕要了自己的項上人頭。
此時是舉全軍攻城，還是依計設(shè)伏拿下邊軍，竇占魁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眼見得蟻軍依舊在源源不斷的攀上城頭，與南門的城防軍民往來拉鋸……
竇占奎左右思量，終難以定奪。
他便犯下了軍中大忌。
戰(zhàn)場之上，比一個糟糕的決斷更為糟糕的，是遲遲做不出決斷。
戰(zhàn)機(jī)飛逝。
在此之后，他面臨的選擇只有糟糕與更糟糕兩種。
竇占奎便選擇了更糟糕的那一個。
盤磨許久，左右衡量，他終就舍不下將邊軍納入懷中的野心。
竇占奎當(dāng)即下令兵分兩路，王猛的鏖戰(zhàn)營并趙勝的先登營余部，配合蟻軍全力攻城。余下各部在城下佯動，做好一應(yīng)準(zhǔn)備便就在這邯城下伏擊白方朔。病虎楊震的騎軍，在十?dāng)?shù)里外迎接邊軍到來，大部騎勇掩伏在邊軍身后配合城下伺機(jī)猛攻邊軍后翼。
這已是一石兩鳥的上佳之謀，竇占奎心下發(fā)狠，只要此計功成，他便可一舉底定直隸。
魚與熊掌，他都要！
說不得，明日之后，他便可在邯城中高舉大秦軍大旗，從此盤踞在這直隸重地，按照嚴(yán)公所謀，最終打出請景帝禪位，請秦王登基的旗號。
然而就在他令下半個時辰之后……
陸續(xù)傳來的軍報卻叫竇占奎虎目圓瞪……袁承煥難道是緩過勁來了？這邯城的南門，竟又變成了那深海之中的海眼，將他的兵馬不斷的吸了進(jìn)去……
就在他倉促下令增兵攻城之際，他已遙遙望見身后的煙塵漫天而起。
邊軍來了。
便就在此時，一隊探馬自東飛馳而來。
一名小校自馬上近似跌落，連滾帶爬的奔至他的身前……
“竇公……敵軍！敵軍自東邊攻過來了！”
一把將這名小校自地上拎起，竇占奎斷喝道，“來了多少兵馬？！”
“不……不知道……十里之外全是騎軍……當(dāng)先是……是……”
“是什么？！”
“塔！鐵塔！”小校驚恐萬分的嘶聲道。
……
竇占奎立身山頭之上，勉力撐著。
身為一軍主帥，他慌不得。
然而過不多時，他便慌了。
目視可見，近似無數(shù)騎軍便就自天際邊殺奔而至。
頂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座座鐵塔……
移動的黑鐵塔！
陳宮那副三角斗雞眼眨了又眨，他畢竟見多識廣，頓時細(xì)聲尖叫道，“玄鐵重甲！那是……近……近衛(wèi)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