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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疾

第五十六章 頑石知府

北風(fēng)疾 咪尤 4110 2020-07-30 09:28:57

  “更有一份潑天之功,送與蘇大人?!?p>  “哦?”

  “竇占奎此時分兵三地,瘦虎楊震在邯城以北,欲阻六軍兵馬南下。山虎王猛在邯城以東,拒東來之?dāng)?。竇占奎與麾下其余三虎以及各地馳援而至的蟻匪已將邯城圍的水泄不通?!?p>  蘇赫沉吟道,“西有嚴(yán)守制的兵馬,南路是你白將軍的邊軍,他自然無需擔(dān)憂?!?p>  “正是?!卑追剿烦谅暤?,“竇占奎已傳來消息,要我邊軍北上,助他盡快攻克邯城?!?p>  “那豈不是要將你擺在明面上,反了朝廷?”

  白方朔搖搖頭,“按照嚴(yán)守臣之謀,此時還不是時候。不過是以邊軍北上解邯城之圍的名義,佯裝撕開城外大秦軍的包圍,邊騎攻至城下之際,詐開邯城城門而已。待竇占魁拿下邯城,我軍便佯敗而退?!?p>  “果然毒計!”

  “但是對蘇大人而言,此一計,卻是唾手可得的軍功。”

  “以近衛(wèi)軍著穿邊軍的裝束,逼進竇占奎大秦軍的后翼,趁其不備,然后進而擊破之?!碧K赫想了想,“著實不錯。竇占奎約在什么時候?”

  “七日之后?!?p>  “如此一來,嚴(yán)守臣便會知道白將軍反水之舉了……”

  白方朔不屑的笑了笑,“也是時候了?!?p>  “那甘陜總督嚴(yán)守制,如何會容忍白將軍擁兵在西都境內(nèi)?”

  白方朔擺了擺手,“這就不勞蘇大人費心了,嚴(yán)守制那里我自有一番說辭?!?p>  言語至此,蘇赫亦是笑了笑,“看來,所有的一切,皆已在白將軍的股掌之中。翻云覆雨,不愧是天下聞名的智將。不過……白將軍處心積慮,對今日之時局已暗自籌備多年,留給我的不過是一頁書信,百十套軍衣……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p>  “哦?”白方朔眼眉一挑,頗為玩味的望向蘇赫,“蘇大人的意思是……”

  “那所謂潑天軍功,是要真刀真槍打出來的。也說不定,近衛(wèi)軍并非竇占奎及麾下五虎的對手……那我豈不是白白替白將軍操勞,到頭來什么也撈不著不說,倒賠盡了自個兒的家底兒?”

  白方朔轉(zhuǎn)瞬斂了笑意,“各地響應(yīng)竇占奎大旗趕來的蟻軍,不值一提,不過是炮灰而已。大秦軍的主力確實不俗,尤其那病虎張挺的陷陣營,皆是甘涼悍勇,他們的戰(zhàn)力極強。其余四虎的兵馬,均是從西南邊關(guān)一帶調(diào)來的當(dāng)?shù)睾缽?,也是多年與西戎往來交戰(zhàn)的好手。哪里是數(shù)十年未經(jīng)戰(zhàn)事的六軍可能敵也。所以……”

  蘇赫豎起耳朵,仔細(xì)聽了,卻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所以,大秦軍戰(zhàn)力如何,打過就知道,我此刻不關(guān)心這些。只問白將軍能給我些什么?!?p>  “呵呵?!卑追剿凡挥傻糜中σ宦暎拔耶?dāng)然肯給,蘇大人可敢要?一萬邊騎!夠不夠!”

  蘇赫連連擺手……

  “免了……這份禮太重,我確實接不下。一萬邊騎塞給我,這近衛(wèi)軍是姓蘇還是姓白,且兩說了。千騎足矣,主要是方便今后有道途相熟之人替我與白將軍往來傳遞消息?!?p>  “五千,不能再少了。免得蘇大人嫌我出手小氣,不夠意思。”

  “千五百……不能再多了。白將軍果然出手闊綽,大將軍也!”

  “兩千……”白方朔話音未落之際……

  “好!”蘇赫當(dāng)即朗聲應(yīng)下,“外加一將,王喜。這么一來也省了白將軍的百十套軍服。”

  白方朔雙眼一瞪,“王喜?!蘇大人的眼力好毒!”

  蘇赫微微一笑,“還未謝過白將軍去歲百里送別之誼……王喜校尉算是相熟之人,我必不會虧待于他,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p>  兩只手掌凌空一擊。

  啪的一聲響。

  “如此,白某便自告辭?!?p>  “好走不送?!?p>  目視著白方朔踏出亭外,與李子楓步上山道之時……

  蘇赫突然冷聲道,“如若來日……”

  白方朔頭也不回的只是揚了揚手臂,“放心,某之項上人頭,替蘇大人留好的?!?p>  ……

  離開后山的路上,李子楓策馬于白方朔身側(cè),“將軍……如今將事態(tài)挑明了,相信蘇赫不難查到將軍與嚴(yán)總督曾經(jīng)私教甚密……既然如此,方才……”

  白方朔輕搖其首,“如若什么都擺在明處,一切都是真的,反倒叫人覺得假?!?p>  “蘇赫似乎對將軍退兵的理由還有些遲疑……確如將軍方才所說,他竟是如此多疑之人?!?p>  “非也。你著實看錯他了。他這是謹(jǐn)慎。如果他多疑,便壓根就不會問?!?p>  “我始終不明白,將軍為何如此高看蘇赫?!崩钭訔靼底該u頭。

  “因為他果然做到了,他不愧就是那個天機!”白方朔在馬上長嘆一聲,“他赴京不過半年之久,便已攪動天下大亂……嚴(yán)守臣被逼到如此倉促行事,這其間是蘇赫的緣故?!?p>  “我亦知曉蘇赫這半年在京中所為……如若這一切便是蘇赫的緣故……將軍未免言過其實了?!?p>  “你哪里知道,蘇赫的出現(xiàn)雖然算不得什么……卻給了圣上信心!給了當(dāng)今天子下定決心的理由,只這一點,就非同小可!”

  “將軍難道……”李子楓遲疑的望向白方朔。

  “嚴(yán)守制、嚴(yán)峻杰叔侄二人,心中各懷鬼胎,卻正是天載難逢的機會。待某拿下此二獠,麾下雄兵至少數(shù)十萬……”雙膝一磕馬腹,白方朔縱馬而去,此間只余下他斬釘截鐵的一句話,“某之決斷,決意不會有絲毫的更改!”

  ……

  赤焰與白焱悄沒聲的來在蘇赫的身側(cè)。

  白焱冷哼一聲,“白方朔,區(qū)區(qū)七萬邊軍,看把他狂的?!?p>  “狂?”赤焰笑了笑,“等得北狄鐵騎叩關(guān)南下,他這七萬邊軍還不夠巴蓋烏塞牙縫的?!?p>  白焱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這大夏到這時候還在窩里鬧……到頭來,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蘇赫回頭望他二人一眼。

  赤焰與白焱便各自禁聲不再言語。

  “你們先去,我再想想?!?p>  赤焰瞅著蘇赫的背影,遲疑再三,卻還是言道,“大當(dāng)家的……要我說,這大夏的天下,你救不下!”

  蘇赫沉默不語,也未再回頭,只是沖他二人擺了擺手。

  ……

  紫氣東來,朝陽初升,灑下金光萬道。

  蘇赫依舊屹立石亭之中。

  “救不下……我也得試試……”他終就低聲自語道。

  蹦蹦跳跳的自林間閃出阿南那嬌小可人的身影,“人見完了?”

  “嗯。”

  “抱抱。”阿南沖他伸出雙手。

  蘇赫便側(cè)身抱起她,細(xì)細(xì)的嗅著她頭上辮發(fā)間,那來自于晨間叢林中的淡淡草木味道。

  卻擰著身子,阿南笑瞇瞇的沖他道,“一起喂金子吧?!?p>  “好。”

  阿南仰天曲指打個唿哨。

  樹梢擺動之際,便有一道黑影撲棱著急掠而至。

  金子展開雙翅,那好大身影便盤旋于蘇赫頭頂,它像是在審視著蘇赫的肩頭之傷。

  直待蘇赫拍了拍右肩,它方才雙翼一斂,穩(wěn)穩(wěn)的立在蘇赫的肩頭之上。

  它那副金眼,左右觀瞧著蘇赫。

  卻又用鷹喙啄了啄蘇赫鬢邊的碎發(fā),這才自顧自的梳理起自身的羽毛。

  “下來,下來啊……”阿南蹦去地上,手里拿著吃食,邊跑邊挑逗金子。

  它便躍在地上,低低撲扇著翅膀,緊緊的跟在阿南的身后。

  看著晨光中,阿南在金子身側(cè),不知嘟囔著與它說著什么……

  蘇赫忽然在想,便就這樣,帶著阿南與金子,生活在草原上,也是一輩子。

  ……

  袁承煥從來都堅信,他這一輩子終有一天可以盡展胸中墨家所學(xué)!

  他也曾是一名京官,歷任禮部、工部,最終做到戶部郎中……他卻清楚,他絕非能臣。

  非是袁承煥本身就是尸位素餐之輩,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去將事情做好而已。

  說他輕慮淺謀也好,說他百無一用也罷,袁承煥在京最大的志向便是有一天能被外放。

  年過四十,終就到任邯城知府一職,他確實下了不少工夫,走了不少門路。但是很值得,他終于可以天高皇帝遠,縱情詩酒書畫間……

  他愛石。

  愛頑石。

  他收集天下奇石。

  這個獨特的愛好,在邯城,他終于有暇將其發(fā)揮的淋漓盡致。

  他從未立志做一個清官,他卻甚少私下里收賄賂銀子,但他收石頭。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袁承煥手里真是沒有十萬兩,他有一院子的石頭。

  數(shù)年前,袁知府回鄉(xiāng)省親,著人打了十幾口甚為結(jié)實的銅皮大木箱,全部用來裝了他心愛的石頭,他決意分批將這些奇石運回鄉(xiāng)下的老宅子去。待他去職之后,在家頤養(yǎng)天年之時,便還能與這些石頭為伴。

  箱子皆上了車,尚未走出直隸去,一位別有用心的同僚就以偷運貪沒銀的罪狀將袁承煥告上了朝廷。待奉命而來的衙役們將這十幾口木箱以及莫名其妙的袁知府請至直隸總督府中……這當(dāng)廷開箱之際,卻是貽笑大方……

  袁承煥卻因此出了名。

  原來邯城不止有人來學(xué)步,邯城還有位石頭。

  頑石知府是他,石癡太守也是他,從此他更加無心政務(wù),每日只沉迷流連于后花園的千百個奇石之間。

  那么此刻。

  袁承煥手撫著城墻垛口處堆積起來的亂石……

  看著城下,黑壓壓的大秦軍……

  他心中卻根本無暇去想后院中他的那些個寶貝頑石。

  因為那些個他這么些年收藏的奇石,已然盡數(shù)運到了這城墻之上,以做填補城防的備用之資。

  他已經(jīng)接連十?dāng)?shù)日未下城樓。

  因為當(dāng)他下令,緊閉邯城四門之時,他就向邯城內(nèi)的所有軍民承諾過……

  邯城城破之時,便就是他袁承煥拔劍自刎之日!

  他之所以會這么說,只因為他是一名讀書人。

  他也一定會這么做,因為他是一名墨者。

  他不止有一副讀書人的硬骨頭,有墨者的操守,他還有一顆石頭般堅硬的心。

  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他一直都搬的動石頭。

  他只有千余名親兵,但他不怕死,他到今日都還沒有死。

  帶著四千兵勇逃進邯城的那位直隸總督帳下的總兵官,很怕死。大秦軍攻城的第一天,這名總兵裝模作樣的上了城頭,就被一道流矢釘死在了城墻上。

  于是袁承煥便帶著五千殘兵和邯城內(nèi)數(shù)萬民青壯,日以繼日的在這城墻上……他們在東門往下扔石頭,他們在西門往下滾木梁,南門潑滾油,北門倒金湯……

  袁承煥不惜命,他也不惜力。

  他不需要留那許多力氣。

  他只要有一絲氣力,能夠拔劍抹了自己的脖子就行。

  當(dāng)然他不止有抹自己脖子的勇氣,他也有抹別人脖子的狠戾……大秦軍圍城伊始,他就要了邯城府衙同知與州判的腦袋。此二獠屢次當(dāng)眾言降,力主大開城門迎竇占奎入城……袁承煥不能忍也!

  邯城斷不能降!

  袁承煥知道,一旦邯城失守,則直隸危矣,直隸如若盡在亂軍之手,則京城必將大亂,從此天下生靈涂炭。竇占奎的大秦軍在這數(shù)月間一路東來,邯城是擋在亂軍面前的第一座大城,他雖是文官從未治過軍,但想一想也就知道,竇占奎此時要拿什么去犒賞他的三軍……只能是他的邯城。

  所以他便要拼了命去,也要守住邯城。

  哪怕多捱過一天,便困住亂軍一天,也就給了朝廷多一天調(diào)軍馳援的機會。

  是以,他已用盡平生所學(xué)。

  雖然他以儒家經(jīng)史,考中進士,然則袁承煥在私底下,卻只尊墨學(xué)。

  尚在年輕之時,袁承煥便對墨學(xué)的頗有造詣。他十分向往非儒即墨,百家爭鳴的上古先秦之風(fēng)。之后這幾十年間,歷經(jīng)世事,他愈發(fā)覺得墨學(xué)所倡導(dǎo)的天下之弊源于不能兼愛甚有道理。

  ‘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

  他認(rèn)為這便正是當(dāng)下社稷之亂最為深刻的根源所在。

  墨子的《備城門》,那十一篇文字,他年輕之時便能倒背如流……如今哪怕紙上談兵,他要將自己學(xué)到的用到極致!

  他守了邯城整整半月之久。

  至此時,他著實已經(jīng)精疲力竭。

  他自城垛間,退一步,回身望去……

  城墻之上的軍民,皆是灰頭土臉,均沒個人樣。

  袁承煥不由得心下哀之。

  非是糧食儲備不足,也非是軍心渙散……

  實在是,他手里的可用之兵,太少了。

  退入邯城內(nèi)的,皆是潰兵。此時堅守城池,可謂人人奮勇向前,可他們本就已經(jīng)人人帶傷,身體全乎的尚不過千……

  只是守城還好些,一伺有敵軍拼死攀上城頭,便就是麻煩。這些城中的百姓,從未經(jīng)歷過戰(zhàn)陣不說,手中連像樣的兵器都沒有幾把,砍柴的鈍斧,切肉的菜刀又如何能抵擋敵軍手里明晃晃的長刀戰(zhàn)矛……

  望著敵軍堂而皇之的便就在城下開闊之地不停的打造著云梯、箭樓及一應(yīng)攻城器械,袁承煥知道他終就是守不住這座孤城的。

  他頹然仰望著蒼白的天際,長嘆一聲。

  時至今日,卻未有絲毫援軍的消息……

  城上左近的軍民便就是一陣慌亂的驚呼!

  因為他們看到,在他們心中如一尊磐石般屹立不倒的袁知府,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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