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孿生姐妹
亥時,夜已深。
蘇赫回到侍衛(wèi)府旁側(cè)的小院。
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居所是個中等兩進的院落,后園連著侍衛(wèi)府的演武場。
這里,已經(jīng)空了許多年。
下午時分,蕭明煥已經(jīng)指使人將這里拾掇停當,除了家具陳設(shè)還來不及置換新的,其余一應(yīng)日常所用都已經(jīng)配齊了的。
蘇赫沒別的吩咐,只要一個夠大的浴盆,也已經(jīng)安置在了正房內(nèi)室。
……
張子涵引著蘇赫到了二進的月門前,便停了腳步,“大人,這幾日下人沒有配好之前,我就在前院伺候著,有事兒您就招呼?!?p> 扭過頭,他問一旁的門房王老漢,“水可燒好了?”
王老漢趕忙道,“不用另燒水,那浴盆可來勁,底下有銅管能接上地龍。還未曾見過這等式樣……都是蕭大人采辦安置的。”
這一夜折騰是夠累的,這畢竟是蘇赫接到的第一道圣意。
事情遵旨辦妥,采薇亭已被他拆個稀爛……至于皇帝老兒為何要他這么做,這區(qū)區(qū)采薇亭如何礙了皇帝陛下的眼,蘇赫沒興趣知道。
至于康公公為何篤定今夜神策軍陳步偉和那位薛丁山會在采薇亭,他也懶得費心思去揣摩。
蘇赫一聽能泡澡,便有了幾分興致,“你們也早點休息?!?p> “那明早……”張子涵問道。
“按說好的辦?!碧K赫腳步輕快的便進了后院。
王老漢有心提醒蘇大人,人已經(jīng)領(lǐng)到正房候了多時……卻被張子涵一把捂住了嘴,將他拽了回去。
……
居中正房的燈光有些昏暗,西側(cè)廂房卻大亮著,蘇赫知道這是柳仙兒在里面。
腳步頓了頓,他還是決定先跟這位柳仙兒打聲招呼,明日一早同她有話講。
按著大夏的規(guī)矩,他叩了叩門。
門開了,就聞聽一聲輕呼……
一位丫鬟模樣的姑娘,在門里竟被他嚇了一跳。
蘇赫奇道,“你是誰?。俊?p> “大……大人……”這丫鬟倒是機靈的,步出門外,她快語道,“奴婢是姐姐身邊的小翠。姐姐在內(nèi)室候著您呢……”她又忙著給蘇赫補了一個萬福。
蘇赫指了指正房,小翠小雞啄米似得點著頭。
“快進去吧,外面冷。”
慌亂的閉了門,小翠背倚在門上,只覺得自己的心噗通亂跳……
大人是在跟自己講話!
還關(guān)心她冷不冷的……
先前在采薇亭,小翠在花臺后面就偷偷的瞅見大人了!
這么年輕的大官……還長的那般俊朗……
在采薇亭,他有多威風(fēng)!
那陳將軍,錢四爺,以往在小翠眼里好似天一般的存在……叫大人收拾的跟孫子似得。
他好兇啊……不光要陳將軍的人頭……還要口口聲聲要拆了采薇亭呢!
……
“大人,拆了么?”
柳仙兒見蘇赫進了屋,矮身行了禮,上前替蘇赫摘下外衫,就迫不及待的緊著問。
她就這般大大方方毫不見外的好似蘇赫屋里人……卻令蘇赫都有些愕然。
“你其實不必在這里等我的。”
拿著蘇赫衣衫的纖纖素手便是一僵。
柳仙兒面色一黯,慌忙跪倒在地。
“大人……奴家不知道大人是有妻妾的……便唐突進了這內(nèi)室……請大人恕罪?!?p> 她是什么身份……
風(fēng)月場中人,卻貿(mào)貿(mào)然闖進了大人的內(nèi)室。
那位該死的門房老漢這是要存心害死她!收了她的銀子,竟然一句正經(jīng)話也沒有同她講……
蘇赫詫異的望著她,隨即便反應(yīng)過來,“我是說……嗨,我哪里來的妻妾。快起來,跪著干啥?!?p> 柳仙兒遲疑著起了身,她心里緊琢磨著,這位蘇大人既然沒妻妾又不讓她在這里候著,那就是要在那廂房……
她忽然就白了臉……大人想必是剛才已經(jīng)見過小翠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在廂房么?”她咬了咬下唇,“只是……小翠年紀還小,能不能今夜只由奴家一人服侍大人……等過些年……不不,明后年小翠再大些也就可以的……”
蘇赫皺了皺眉頭,他壓根沒聽懂。
當然,隨后他便懂了……
蘇赫暗自搖了搖頭,這柳仙兒心思頗重,不僅自以為是還喜歡胡思亂想,看來有些事兒還是得跟她先說清楚的好。
他哪里知道,這風(fēng)月場中的女人,就得善于察言觀色揣摩客人心思??腿艘痪湓?,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她們就得知道客人是想要什么,不喜歡什么……她們自小練就的就是這個本事。
柳仙兒當屬個中翹楚,自幼在教坊司,嫲嫲就是這么教她的。
看著冒著熱氣的浴盆,顯然一時還泡不得,蘇赫頗為無奈的坐到了椅凳上,“閑的不扯,那咱們就說正事。你也坐,你本名叫什么?”
柳仙兒一時間還摸不清這位大人的脾氣,隔著桌幾淺淺的坐了半邊,本名……
在教坊司,從她記事兒起,她就是柳仙兒。
當然,她有本名的。
“孫柳鶯。”她小聲道,她不知道大人為何要問這個。
果然姓孫!
蘇赫知道自己料想的差不多對路。
“孫月娥是你什么人?”
“月娥?”柳仙兒瞪大了眼睛,“大人認識奴家的妹妹?”
她便恍然知曉了……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怨不得這位蘇大人出了兩千五百兩銀子,買她一夜……
原來是因為她與月娥長得像!
想必他是在那萬佛寺里遇見過月娥……月娥出了這火坑,入了空門,對一個姑子他當然是無計可施的……
所以就要在自己這里,做那想與月娥做的事兒了!
心里冷了,她卻面上熱,款款起了身便解開了輕衫薄帶,她沖蘇赫挑眉一笑,“奴家稍后將頭發(fā)束起,蒙一塊帕巾,便與月娥一樣的?!?p> “呃……你坐下,我不是那個意思……”
“大人……”柳仙兒膩聲道,“熄了燈在那榻上,還不都是一個意思,您看……”她衣襟飄飄的轉(zhuǎn)了個身,“奴家與月娥本就是孿生姐妹,臉盤一樣,身段也是一樣的……”
蘇赫頓時覺得有些頭疼,他沒想到與這柳仙兒說話是這般費勁!
“孫柳鶯,你給我坐下!”蘇赫冷了臉,指著對面正聲道,“從此刻起,今后無論我說什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沒工夫跟你拐著彎說話,扯那些有的沒的!”
他這一板正了臉面,柳仙兒還是有幾分怕的……今夜在采薇亭,他行事有多兇狠,她是見識了的……
她有些木然的復(fù)又坐下。
心里卻是不由得噗噗亂跳!
大人口中‘今后’這個詞兒啥意思?!
今后?
還有今后?!
難道說這位蘇大人要養(yǎng)著她么?
她卻不敢再多嘴問了。
蘇赫仔細打量著她,孿生姐妹……可憐老孫頭這輩子也從未見過她倆長大的模樣……
“你除了做這個……呃,我意思,你還會點別的么?”蘇赫問。
柳仙兒羞嗒嗒的抬起了眼瞼,這位蘇大人還真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會拐著彎說話呢。
“盡會的……大人喜歡怎么做?若是旁的……”柳仙兒貝齒咬著下唇,“那句詩文,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都可以的……”
蘇赫徹底無奈的拿手撐起了額頭……
他暗自想笑,卻生生憋著繃著臉,看來同這柳仙兒說話他得仔細想想再開口。
他真搞不懂,她那腦袋里成天都琢磨著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這樣。你爺爺孫喜善在北狄臨終前,托付我照顧你們兩姐妹。儀容……就是你妹妹孫月娥在我?guī)熃愕娜f佛寺里過的很好。那現(xiàn)在就是你的事兒了……”蘇赫一板一眼的說道,“我將你贖出來,安頓好,這都沒問題。你想想看,自己愿意做點什么營生,我來安排。實在不樂意做其他的……今后我養(yǎng)著你就是了?!?p> 柳仙兒當即便愣了。
她一時間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
爺爺孫喜善?
他還活著?
又死了……
將她們托付給了蘇大人?
她心中隨即便冷笑一聲。
她爺爺既然活著,早干什么呢?!這二十年,他有沒有想過,她和月娥是怎么苦熬過來的!她姐妹倆,只有在夜里熄了燈,才敢悶在被褥里抱頭痛哭的時候,他在哪兒?!
就是因為他!她和月娥路都走不利索,就被投在了教坊司……那是個什么地方,鬼都熬不下去的苦海深淵!
但她和月娥活下來了。
到了今時今日,他要死了,將她們托付給了這位蘇大人……
她不需要!
她靠自己就能過的很好!
柳仙兒苦笑著搖了搖頭,“奴家琴棋書畫皆是坊間一流,然而除了這伺候人的買賣,旁的一概不會……月娥現(xiàn)在過的不錯,奴家也活的沒什么不好。”
她繼而輕聲道,“這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人就不必費心了?!?p> 蘇赫懂了,他點點頭,“可這買賣……終究做不了一輩子吧?!?p> 柳仙兒看著他展顏笑了,“一輩子?活那么久,干啥呢……”
“那咱們這樣,你自己想想清楚。什么時候想明白了,都可以來找我。只要我蘇赫能幫你的,那不必說。即便暫時幫不到,我也一定會想辦法……你記著,有我在,你好好活,什么也不用怕的?!?p> 柳仙兒認真的打量著他,她知道他這番話里沒有絲毫的作偽。
忽然她心思一動。
轉(zhuǎn)瞬她便下了決心。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對不對,但已然這么想了,又怕什么呢……她本來也就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不是么……
她看著蘇赫那年輕俊朗的面龐,幽幽的道,“大人此刻就能幫到奴家的……”
“唔?你說說看。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都沒關(guān)系的?!?p> “大人……要了柳仙兒吧……”
蘇赫眨了眨眼睛……
“大人不要誤會,奴家知道自己的情形,不會有那些夠不著的奢望。能跟在大人身邊,伺候大人就好的?!?p> “這個……”蘇赫還真的是沒想過這一茬。
看到蘇赫的遲疑之色,柳仙兒隨即自嘲般的笑了笑,“大人這就覺得為難了么?是嫌棄奴家不干凈吧……”她的神情,目視可見的黯淡了下去。
“你想多了,我是北狄人……在我們北狄,女人就是女人,沒什么干凈不干凈的說法。只是,你可想好了?養(yǎng)著你,不算個事兒……可我這兒,誰知道今后會怎么樣,將來在哪里也不一定的?!碧K赫實話實說。
“大人今后要回去北狄么?”柳仙兒眼睛一亮。
蘇赫揉了揉鼻頭,這個問題,他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至少現(xiàn)如今他要做的事兒是在這京城里,“終究是要回去的吧……”
“太好了!那奴家就跟大人走!奴家就想著離開這京城,四處去看看……去看看北狄的山,大漠,草原……”柳仙兒目視著蘇赫,言語一頓,遲疑得確認道,“大人……不會是在戲弄奴家吧……”
“當然不會。明天先給你贖身。”
柳仙兒搖了搖頭,“奴家還是不信……這樣吧,大人方才說……不嫌棄柳仙兒的……”
……
燈火搖曳。
室內(nèi)如春。
蘇赫就呆住了。
立在他身前的那位妙人兒,此刻已然好似那新發(fā)的柳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