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恭請度牒
凈念頓時急了，她快步來到靜賢師太身側(cè)，望著離去的諸僧面現(xiàn)怒容，忍不住開聲道，“你們……祈雪主祭七日，我們方丈這么大年歲，如何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你們中哪一位即便是充任輔祭，替換一兩日也好……皆是同門，如此作態(tài)，你們還要點臉面么？！”
“凈念！”靜賢師太呵斥一聲。
蘇赫在她身側(cè)，冷笑一聲，提氣放聲道，“我有說讓你們走了？！”言罷，他激氣之下，雙腳一捻，便縱身而起。
濟塵聞聲眼瞼一抬，復(fù)又不動聲色的落下。
“你算什么東西！”眾僧之中，早有方志按捺不住，眼見得蘇赫身形暴起，竟然準備放肆的自他們頭頂掠過，這如何能忍！
怒喝一聲，方志的身子如那旱地拔蔥般的躥起，凌空，轉(zhuǎn)身，抬手便沖迎面而來的蘇赫揮出一掌。
方志這一趟身法好生了得！
僧袍飄擺間，騰身而起一掌揮出，一氣呵成全無煙火氣，沒有絲毫頓懈遲滯。
凈念言語間已是十成的羞辱之意，況且他早就看這個番邦小子很不順眼，是故方志此時運足十成功力，絲毫不留情面。
方明順聲回顧之際，心下大嚇，一句‘師弟小心’尚未出口，蘇赫身在空中，抬手便是一記大須彌手印。
佛門神通須彌掌，蘇赫使來從不需調(diào)息運氣，歷來便是說來就來……
只聞聽后殿之中響徹沉悶之聲。
方志如何起身，便是如何落下。
只是這落下的身姿，甚為不堪，他竟似被蘇赫一掌拍散了架。
身形于地，方志面色鐵青晃了又晃，張口便是一口稠血涌出，立時委頓在師兄方明的懷里。
蘇赫若無其事的自空中擰身輕落在殿門內(nèi)側(cè)，看著諸僧表情不一的神態(tài)，只是笑了笑，“對不住了，我可沒有我?guī)熃隳敲春谜f話?！?p> “蘇赫……”靜賢師太嘆道，“讓他們走吧，不要再生事端?！?p> “師姐，他們走可以?！碧K赫面色不虞沖殿內(nèi)眾僧的言道，“我只想問一問清泉寺的方明。貴寺經(jīng)堂首座打傷我凈空師侄，這事兒該怎么算法。”他看著身形委頓的方志冷哼一聲，“想來便來，說走就走，你們當(dāng)我萬佛寺是什么所在！”
如若說之前蘇赫對上印能，悟出手刀，那只是悟性高絕也便罷了……這抬手間便祭出佛門神通大須彌手印……這份功力卻足以讓殿內(nèi)諸僧心中忌憚。
垂首看一眼在自己懷中牙關(guān)緊閉，周身不住瑟瑟發(fā)抖的師弟方志，顯然在大須彌手印之下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清泉寺方明心下一橫，張口便道，“好生狂妄！貧僧的師弟也生生受了你一掌，這又如何算？！”
“生生受了？”蘇赫輕笑一聲，“我發(fā)現(xiàn)你們這京師佛門中人，佛法參悟不過稀疏平常，這口舌之利確實修習(xí)的不賴……照你話里意思，他打我就是應(yīng)該，我還手，就是他生生受了？！你們少跟我來這一套！”
事不關(guān)己，其余僧眾皆是眼眉低垂，無聲退開一步。
方明左右看去，冷聲道，“你欲如何？”
“本來嘛，也沒打算要怎樣?！碧K赫看了濟塵方丈一眼，“我?guī)熃阋嫒f民向上蒼祈雪，這京師佛門既然無人愿意幫襯……”蘇赫沖方明正色道，“那你這清泉寺代方丈的代字，還是去了吧?！?p> “你……你說什么？！”方明不由得一怔。
“聽不懂，還是裝糊涂？”蘇赫轉(zhuǎn)向靜賢師太，高聲問道，“師姐，我那張度牒，你幫我收在何處？”
只這一問，靜賢師太閉目搖了搖頭，“蘇赫！這又何必……”
蘇赫顯然執(zhí)意要將此事一捅到底，既然這佛門中人沒有人愿意幫師姐，那便由他來幫！
這其間的淵源，他本不想提及。
可是今時今日，他能做的，也唯有這個辦法了。
“很多人恐怕已經(jīng)不記得，又或者裝作不記得。只可惜，我的記性不錯。你這清泉寺的方丈，始終是暫代方丈一職，沒錯吧？”蘇赫復(fù)又向方明問道。
方明和尚強撐著言道，“你所言不差！當(dāng)年圣僧游歷中原，在京城大開方便法門，數(shù)次登壇說法。其精妙法意，令鐵樹花開，引來百鳥朝賀，信善無數(shù)……圣上欲留圣僧在京城，便以清泉寺方丈授之……然而圣僧婉拒。圣上感念圣僧大能，始終將清泉寺方丈一職虛席以待，這乃是當(dāng)年一段佳話。無人不知，誰人不曉……”
言罷，他點點頭，“你說的倒也沒錯！如今圣僧圓寂，清泉寺方丈一職的暫代之意，是可以去掉了。多謝提醒！”
“我?guī)熥饛膩聿淮蛘N語，婉拒便是拒而不受……你當(dāng)然不會知道，清泉寺方丈一職，虛席以待的從來不是我?guī)熥稹碧K赫伸手指了指自己，“而是我?！?p> “你？！”方明詫然之余不由得放聲大笑，“聞所未聞！一派胡言！我清泉寺乃是前朝皇家寺院，至今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雖然始終名聲不顯，那也算得上是京城古剎……虛席以待的……是你？！荒謬無稽！”
一邊大笑不止，方明四下轉(zhuǎn)身回顧周遭，大有廣邀同門共襄賞析這天大的笑話之意……
他的臉龐上的笑容，漸漸的僵住了……
覺遠與釋道二人，皆面露震驚之色，他們均不曉得此事個中緣由，尚不知當(dāng)笑不當(dāng)笑，是以面對此時的方明，表情都有幾分尷尬。
唯有寶相寺濟塵方丈，面無表情的抬起眼皮望一望他，似有幾分憐憫之意，只微微搖一搖頭，復(fù)又將眼皮垂下不再看他。
殿內(nèi)凈念，儀珍數(shù)位萬佛寺大小尼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大眼瞪小眼，一時間卻不知是該看著師叔蘇赫，還是望向這清泉寺的方明……
后殿頓時無聲。
……
只聞聽殿內(nèi)響起一聲嘆息。
“如此，便請出度牒吧……”靜賢師太低聲嘆道。
看著此時頗有些進退失據(jù)的方明，蘇赫挑了挑眼眉，“方明大師，聽清楚些。請度牒，我的度牒是要請的，懂么？”
他抬步來到方明面前，“知道我?guī)熃銥楹我靡粋€請字？不知道就說出來，我來告訴你嘛……這天下佛門獨一份的純金度牒，天可汗御賜，所以得請出來……你想不想看看？”
“請來一觀！”腳步向后踉蹌幾步，方明睜大雙眼，嘶聲吼道，他還真是不信這個邪！
御賜金牒？他這個清泉寺方丈簡直聞所未聞！
見后殿同門，個個一臉怪相看著他，均無幫襯之意，方明索性豁了出去。
……
“師父……”凈念在靜賢師太身旁，猶豫著問道。
她雖然未曾看過，卻知道這張度牒此時何處，問題是凈念此時也不知當(dāng)取不當(dāng)取，畢竟這張度牒……她不由得回望了身后的觀音圣像一眼。
直至看到靜賢師太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凈念頗有幾分神情激蕩的沖左右吩咐一聲，“設(shè)香案，預(yù)備法事?！?p> ……
萬佛寺后殿頓時亂哄哄的熱鬧起來了。
直至此時，今日里來到這萬佛寺的京城四位名寺高僧方有了做客于此的覺悟。
凡寺里有法事要做，便是盛事。
來客自然不可逾越無禮，即便是方明也著其他門人攙扶著尚未緩過神來的方志，隨眾人退避兩旁。
千手千眼觀音圣像蓮花座前，設(shè)擺好香案，焚香祈禮。
兩排僧尼羅列圣像兩側(cè)，鐘磬齊鳴，首誦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接續(xù)誦一聲，“南無觀世音菩薩”
眾尼隨即齊聲低誦發(fā)心偈，開經(jīng)偈，再誦《妙法蓮華經(jīng)》……
萬佛寺后殿內(nèi)香氛繚繞之際，法號聲聲，佛音裊裊，更顯得殿宇巍峨，肅穆莊嚴。
待得誦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寶相寺濟塵、印能師徒二人并其余諸僧，皆是雙手合十于胸，隨殿內(nèi)眾尼默聲誦讀……
少傾，法事畢。
眾尼排出一架云梯，推至圣像前。
就在殿內(nèi)僧尼眾目睽睽之下，凈念上前躬身禮佛，親身登梯，自觀音圣像千手之中，極盡恭敬的摘下一件法器……
此時，即便蘇赫自己也是瞠目結(jié)舌。
他從來也未曾料想到，師姐居然將他的度牒放置于圣像手中……如此高絕的妙處！
……
殿內(nèi)此時無數(shù)道視線，再不作他望，皆匯聚在方明手中……
方明和尚雙手顫巍巍捧著那一張薄如蟬翼的金箔度牒，看看蘇赫，再瞅瞅度牒中的文字……臉上頓時陰晴數(shù)變，低聲不斷的嘟囔著什么……
唯有近處的蘇赫聽得真切，他拍一拍方明的肩頭，“對的，沒錯！迦樓羅就是我。”
倉惶的望著蘇赫，方明的面容近似見到了鬼怪一般，他猶自不敢相信，“不可能……這不可能！這度牒……假的……假的！”
“當(dāng)時，貧僧亦在場?！笔冀K沉默不語的濟塵方丈長嘆一聲，低聲道，“雖未親見受領(lǐng)度牒，當(dāng)日圣上召見圣僧師徒之時，貧僧與師尊亦奉詔進宮，隨侍在側(cè)?！?p> 頓時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星，也未仔細聽聞濟塵說了些什么，方明緊聲道，“濟塵方丈，這怎么會……會將清泉寺授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