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凈空的禪房外。
一名中年女尼進(jìn)去通稟一聲,待她出來,蘇赫也顧不得忌諱,便推門而入。
……
望見蘇赫終于到了,凈空的心里稍覺寬慰了些。
倒也不指望著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師叔能拿事兒……可如今這寺里,寶相寺濟(jì)塵方丈親至,其他幾座大寺來的也均是方丈首座之流,這萬佛寺里一時間連個與他們輩分相當(dāng)?shù)娜硕紱]有,說起話來實(shí)在是底氣不足。
見她撐起身子要自床榻上下來,蘇赫擺擺手,“不用下地,你傷的如何?”
大致略知這位師叔的性情,凈空也不矯情,便勉力靠坐著回道,“回師叔,還好的……”
看著她的面色時紅時白,氣息不寧,便知道她這是受了內(nèi)傷,蘇赫眼底當(dāng)即便有寒光泛起……
他不動聲色的坐在床前的椅凳上,拿起桌案上的水壺晃了晃,倒了一碗水遞在凈空的手里。
凈空性子急,哪里容得蘇赫在此處端坐,手指著前院,“師叔,不用管我的。那些人都還在后殿,靜念師姐她一個人怕是應(yīng)付不來的?!?p> 蘇赫自己也拿過一碗水,不慌不忙的喝過兩口,“應(yīng)付不來也不差這一會兒的。你不是也試過了,那些人趕也趕不走……倒是我?guī)熃?,她這幾日吃食可都正常?”
看著蘇赫氣定神閑的神態(tài),頓叫凈空安心少許,“師父在凈堂修養(yǎng)著,這幾日我也去侍奉過幾次,尚好的?!?p> 她不由得垂下頭去,“那日……令師叔一人去往塔愿寺,我實(shí)在是……”
蘇赫沖她擺擺手,“你做的對的。”
他只聽聞師姐身體無大礙,頓時放心不少,抬腿擔(dān)在膝上,這才凝神問道,“來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們找我?guī)熃阕鍪裁矗吭趺磦四???p> 凈空喝一口水,簡短截說,“今日一早,先是清泉寺和京城外的法顯寺,大智寺的幾位方丈首座來到寺里,寶相寺濟(jì)塵方丈是最后到的……只要找?guī)煾刚f話。知客凈相應(yīng)付不下,我就與凈念師姐一并迎著去了。開始還好,午間的茶飯,寺里也都奉上的。過了午后卻也不走,我與他們反復(fù)說了,師父這些時日始終在靜養(yǎng)……待得師父好些了,請他們再來敘話……怕是因?yàn)榈鹊镁昧耍麄冋f話就有些不中聽……”她抬眼看了看蘇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凈空身旁,一位年歲不大的徒兒早就憋不住了,“就是那清泉寺的方志和尚!口口聲聲說……說……”她看著蘇赫,卻又說不出口……
凈空看著她便是面色一沉,“儀珍!那都是你佛門前輩,言語不可不恭敬!”轉(zhuǎn)向沖蘇赫暗自嘆道,“終是我心境修習(xí)的尚淺……言語間有些不忿……便就動了手。”
“清泉寺?”聽到這個名字,蘇赫不由得輕笑一聲,“主持還是十年前的方明?”
“怎么,師叔祖認(rèn)得他?”儀珍開口問道。
蘇赫僅是笑了笑。
“我?guī)煾钢皇钦埶麄兂鋈ァ欠矫髦鞒稚磉吀姆街竞蜕幸徽凭蛯⑽規(guī)煾竿瞥鑫萃狻貌灰?!要是真動手,我?guī)煾覆灰姷镁痛虿贿^他?!?p> “儀珍……咳咳……不要跟師叔言說這些……”凈空低聲喝道,低咳了幾聲,碗里漾出不少水來。
接過碗,替師父擦拭著身下鋪上的水,儀珍緊緊抿著嘴角,眼圈卻紅了。
蘇赫輕晃著擔(dān)起的腿腳,沉吟半晌,忽然開口道,“記得寺里的護(hù)法蓮心波耶劍陣,我?guī)熥甬?dāng)年曾經(jīng)盛贊過……不知這些年……”
儀珍眼睛頓時一亮,急忙接口道,“早先就跟師父說,干脆就布下劍陣,將這幫人哄打了出去……”
“住口……咳咳……”凈空撫著胸口,緩了一口氣,“那都是一方的佛門住持高僧,怎么可以對他們布下護(hù)法劍陣……切莫再胡言亂語?!?p> “高僧……”蘇赫不由得嗤笑一聲,“我倒覺得儀珍說的沒錯。既然他們不顧身份死賴著不走,那就干脆別走了。”
“師叔,這怕是不太合適吧。”凈空遲疑道。
“你安心養(yǎng)傷便是?!碧K赫言罷起了身。
她哪里能夠知道,蘇赫從前在北狄黑風(fēng)寨一向殺伐果決,那是何等的兇狂!這些人如此行事,若要放在往日里,在黑風(fēng)寨,那便是來得,一個也休想去得……
雖說經(jīng)歷這一場變故,蘇赫的心境與以往已是大不相同,但靜賢師太猶在凈堂修養(yǎng)之際,他斷然容不得有人在這萬佛寺妄生事端。
蘇赫心里,卻另有一番計(jì)較。
師姐年歲大了,要完全化解體內(nèi)完顏洪烈的那一道刀意,五年之久,尚且不能,從此以往不知要耗費(fèi)多少時日與心神。此等情形之下,這萬佛寺在京城這一方土地上就斷不能如此羸弱下去。
“關(guān)閉山門,著人嚴(yán)加看守。想必還有不少他們帶來的僧人在門外候著,進(jìn)來一個打一個?!碧K赫向儀珍言道,“在后殿堂前布下劍陣。不論是誰,出來就給我狠狠招呼……”
凈空聞聽大嚇,“師叔……這……”
蘇赫不再看她,轉(zhuǎn)身來到門前,“我說的,照做就是?!?p> 儀珍回望自己師父一眼,面龐紅璞璞的也顧不得其他,興沖沖隨著蘇赫去了。
“阿彌陀佛……”凈空獨(dú)自在房中,低聲誦起了佛號。
……
“諸位……”蘇赫在后殿千手千眼觀音大士座前,雙手合十躬身四方……
他這一開聲,卻根本無人搭理。
他依舊雙手合十,向后殿堂間左右兩邊端坐著的四位袈裟華貴的高僧施禮,輕聲道,“諸位大師……我是蘇赫,師姐靜賢師太身體不適,近日始終在凈堂修養(yǎng)……多有怠慢,請諸位大師恕罪莫怪。不若待來日,師姐好些了,大開山門請諸位再來寺中小敘……”
言罷,蘇赫躬身不動,獨(dú)自在堂間靜候,依然沒有人看他一眼……
左首上下兩架法座之上,兩位高僧閉目而坐,似已入定多時。身側(cè)各自侍立著兩位法袍講究的僧人,皆是一動不動,長目低垂。
右首座上兩位高僧,始終身形左右湊近了,不知在低語些什么。身旁隨侍的僧人或望穹頂,或看腳下,不知是在祈盼天降祥瑞,亦或是地現(xiàn)蓮花……
偏就是無人看堂間的蘇赫一眼。
于是此時的情形,對蘇赫而言很是尷尬。
后殿正門旁側(cè)的凈念……今日這一遭,卻已不知在此侍立了多久。
她方才見到蘇赫自塔愿寺趕來進(jìn)得殿中,終就是舒緩了一口氣……
靜賢方丈未出凈堂,靜寧首座遠(yuǎn)赴南方,這萬佛寺中再無靜字輩師伯可以應(yīng)付場面,她滿以為這位方丈的師弟至少能與這幾位說上幾句場面話……卻未料想,依舊是如此場景。
這幾位京城一方土地上諸座佛寺的方丈主持,自從一早來到此間,便是如此……一副只要靜賢師太不露面,就誰人也不搭理的作態(tài)。
凈空不過堂前說了幾句,就被那清泉寺方明主持身前的方志一掌拍出殿外……
這偌大京城范圍內(nèi)的三座佛寺,位于皇城邊的清泉寺體量最小。大夏立國之前,清泉寺原本是大周朝的皇家廟宇。
寺院雖小,勝在金碧輝煌、精巧異常。當(dāng)時清泉寺的住持據(jù)傳是一位出家佛門的大周皇室中人。大周雖滅,此人卻拒不撤去佛堂前供奉的先祖牌位……大夏太祖勝怒之下,一把火燒便透了大殿……現(xiàn)如今,清泉寺的大殿雖然早就重建,卻再難重現(xiàn)當(dāng)日之盛景。
凈念心里明白,清泉寺經(jīng)堂首座方志和尚的那一掌顯然是有意為之……前些年,靜寧師太目睹方志和尚的幾名弟子在街巷之中行為不端,當(dāng)場教訓(xùn)之后,扭送了回去……自此便與這方志結(jié)下了梁子。
她在殿門旁低嘆一聲,欲舉步上前,替蘇赫這位年輕的師叔分說兩句……一抬眼,卻被蘇赫搖頭止住。
蘇赫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揉了揉鼻頭……他側(cè)眼瞥見,早就在殿門旁候著的儀珍沖他重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
那便是安排妥了。
蘇赫抬首,再開言,便已用上了內(nèi)勁之力,“既然諸位不愿意走,那就對不住了!”他猛然喝出這一聲,何其深厚宏亮!只震得后殿穹頂之上的積年塵屑,似落英般簌簌而下。
待得左首兩位入定的高僧詫然睜眼之際,蘇赫沖儀珍揮了揮手,“閉門插栓?!?p> 言罷,蘇赫暗道好險,他差點(diǎn)喊出‘關(guān)門放狗’四個字……
……
樞機(jī)已銹,后殿那厚重高大的殿門緩緩閉合之際,發(fā)出令人牙酸齒寒的吱扭聲響。
“貧僧,法顯寺覺遠(yuǎn)?!睗?jì)塵身旁端坐的那位老僧開口緩聲道,“這位……蘇赫,卻不知,此時關(guān)閉殿門所為哪般?”
蘇赫笑了笑,“覺遠(yuǎn)禪師,這冬日天寒地凍,各位高僧年紀(jì)都大了,所以閉門以避風(fēng)寒……不知這么做,可有什么不合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