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接續(xù)上篇
今夜有月。
彎月。
星屑般的月光頗為黯淡,此時(shí)灑在客棧的屋檐上,凄冷而又圣潔。
許如云一身銀玉長衫,立身在如此的月色下,飄飄然如謫仙般風(fēng)華絕代。
他對(duì)面的七夜,漆黑的箭服緊致的裹在身上,一條墨色蟒帶在腰間束的很緊,精悍至極,說不出的倜儻灑脫。
蘇赫在他們之間,左右看了看,裹緊了皮袍向后縮了縮身子……
他總覺得他們所說的這些,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對(duì)?
他隨即便意識(shí)到了問題的所在,“我說……二位,小賭怡情也是可以的……不過能不能不要拿我當(dāng)彩頭?”
然而此二人好似均未聽到他在說什么。
……
許如云雙手垂在腿際,卻不知他使用的是何種兵器,他只是將目光鎖在七夜的身上,在他手中的那柄劍上……
許久。
許如云身子沒有動(dòng)。
他只是看著七夜的劍。
那柄不像是劍的劍。
他凝神想了很久……
直到月影東移。
直到一片枯葉隨風(fēng)而來,又飄然而落。
……
終于。
他動(dòng)了!
他俯下身,伸手撣了撣那長衫上根本從來就沒有過的塵屑,“我似乎確實(shí)賭不贏……你方才的那一劍,”他緩緩的搖了搖頭,“我破不了?!?p> 似乎與確實(shí),用在一起好像并不很協(xié)調(diào)。
但出自他口,卻顯得很通順。
“所以?”七夜問道。
“所以,我決定暫時(shí)還是不用試不要賭了?!?p> “那要不要換一個(gè)時(shí)間,換一個(gè)地方,咱們?cè)囋嚳???p> 許如云的眼神落在蘇赫身上,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因?yàn)樗?,我找不到再試的理由。?p> 七夜笑得很無邪。
蘇赫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你要送他入京?”許如云問。
“你那位師妹走了,這事兒顯然只能我來。”
許如云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便送他入京……不過據(jù)我所知,請(qǐng)七夜出手是要付銀子的,那么能否告知,這位金主是……”
七夜沒有答話。
“輔政王蕭仲康?”許如云還是想確認(rèn)一下。
“你猜?!?p> 許如云頓了頓,問七夜,“你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殺我的意思。”
這一回,七夜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位白癡,“沒人替你付銀子,我為什么要?dú)⒛?。?p> “那我可以走了。”
“走好,不送。”
……
許如云走了。
走得云淡風(fēng)輕。
甚至沒有驚起屋檐上的那一片秋葉。
蘇赫與七夜并未離去。
他二人依舊坐在屋檐之上。
蘇赫看著月光,看著七夜,等了很久。
“你知道的,我自己下不去……”他有些無奈的對(duì)七夜言道。
“嗯,我還不瞌睡?!?p> “我的意思是,我瞌睡……”蘇赫想了想,“好吧?!?p> 于是他們便坐在月光下。
只是因?yàn)槠咭惯€不困。
……
相伴無語,甚是無聊,所以七夜終就是起了身。
他將手中的劍,隨便的插在腰袢蟒帶間,“他很強(qiáng)?!?p> “你那一劍,如果能再向前遞出半寸,應(yīng)該就可以殺了他?!?p> “可是,我還真是沒有見過,可以將咽喉縮回半寸的高手……”七夜沉聲道。
方才那看似無意的一劍,其實(shí)已是他全力施為的一劍。
七夜勢殺許如云!
他雖然沒有收這份銀子,可是他很怕麻煩。
許如云,這位掌圖左使顯然是一個(gè)很討厭的麻煩。
那一劍,他的力道拿捏的已經(jīng)極為精準(zhǔn)。
然而就是那半寸之距,正如蘇赫方才所言,他卻遞不出去。
那一劍去勢已盡,他其實(shí)已是力竭。
“那他為何不愿試上一試?”
七夜的表情已恢復(fù)了平靜,他看著許如云消逝的方向傲然道,“因?yàn)樗靼祝壹幢愦虿贿^他,卻可以殺了他?!?p> ……
“你很困么?”七夜問。
“這顯然得看你困不困……”蘇赫回答得憋屈而又無奈。
“走,喝酒去!”
“好!”蘇赫頓時(shí)來了精神,在屋檐上站起身來,極為豪爽的言道,“我請(qǐng)客!你掏銀子。”
“好像是我救了你,憑啥我掏銀子?”
“因?yàn)槲覜]銀子……一個(gè)銅板也沒有?!?p> 提到銀子,七夜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沒銀子你怎么去京城……”
“你看是這樣……”蘇赫耐心的解釋道,“原本林靜姿是要帶我去京城的,她是有銀子的,但是她走了……你是收了銀子的,所以你得帶我去京城?!?p> “不行不行?!逼咭诡^搖的跟撥浪鼓似得,“我?guī)闳ゲ涣耍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這一路保你不死就行……其他的你別找我。”
“這樣啊……那只好你借我點(diǎn)銀子?!?p> 七夜的眼睛頓時(shí)瞪得好似銅鈴般大小,他拿手指點(diǎn)著自己,驚奇的問蘇赫,“你跟我借銀子?!”
“你不是得保我不死?”
“僅此而已!其他的不干我事!”七夜快語確認(rèn)道。
“沒銀子吃飯,會(huì)餓死。沒有馬騎,會(huì)累死……都是個(gè)死……”蘇赫無奈的看著他,“我這副模樣,就算去搶……估計(jì)從討飯的手里搶個(gè)饅頭也是不可能……對(duì)吧?!?p> 七夜下意識(shí)的捂著胸口,他好似被這殘酷的現(xiàn)狀驚得有些心悸……
許久,他方才遲疑道,“你……借多少?”
提到借銀子,七夜顯然已經(jīng)再無方才面對(duì)許如云那般瀟灑倜儻。
“反正是借,一千兩?”蘇赫嘗試著言道。
“一千兩!”七夜幾乎從房檐上蹦了起來。
他那俊朗的面龐隨即便漲得通紅,“九出十三歸!”
“成交!”蘇赫鄭重的點(diǎn)點(diǎn)頭。
七夜這才好似平靜了些許,他長出了一口氣,“這頓酒,你請(qǐng)?!彼S即又道,“你掏銀子?!?p> “必須的?!碧K赫沖他伸出了手。
墨跡了許久,七夜終就掏出銀票的那一刻,面色已如死了娘老子般難看。
“一千兩而已,你要不要這么小氣!”蘇赫不由得激氣道。
“你說的輕巧!一千兩!那是多少個(gè)日日夜夜!”他沖蘇赫咬牙切齒的言道,“你若是還不上……”
蘇赫毫不遲疑的伸手就搶過銀票,“命是你的?!?p> ……
彎月如鉤。
亦似刀。
秋月凄冷。
客棧院中的那株老樹,盡帶殘葉。
樹下。
隱約似有一位老者。
確有一位老者。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在這里,也不會(huì)有人在意他已在此多久。
他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
悉索的秋風(fēng)中,他在賞月。
此時(shí),他摘下了肩頭的一片落葉。
他饒有興致的在月下看著這一片筋脈虬然的枯葉。
萬物皆有落敗時(shí),人亦如此,他亦如此。
他似乎有些頹然。
他興致闌珊的漫步回去屋里。
在他隨手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
樹下的那一片葉,碎。
化為萬千齏粉,隨風(fēng)而逝。
許如云不會(huì)知道,在他方才想要試一試的時(shí)候,這片秋葉曾經(jīng)飄蕩在他的身遭。
葉尖鋒銳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