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迦樓羅。
軒轅破一語驚四方。
迦樓羅,護教鷹王,化生大鵬金翅鳥,乃是八部天龍之一。
佛門都知道,圣僧身旁的那位玉琢粉面的童子,曾被圣僧指名為世間迦樓羅。但佛門僧眾也僅僅是對他禮遇有加,畢竟那時他年紀很小,邁起小步跟隨在圣僧身側(cè)著實?;垭p致,玲瓏可愛。
天下武林伏魔一役,諸魔盡除,圣僧借此步出北狄之后便順道游歷天下。一路之上,圣僧逢機緣開壇說法,廣播佛緣。陸續(xù)追隨圣僧前行的僧俗,最終匯聚千二百眾,不辭千里抵達京城寶相禪寺。
一時間,京城萬人空巷。
寺內(nèi)寺外,水泄不通,黃蓋馬車云集。
圣僧于寶相寺,開壇卻不登高壇,只在壇下赤足而坐。
講法一十八天,自各地前來觀禮瞻仰者數(shù)十萬記。
圣僧引經(jīng)據(jù)典,釋難解疑。
宏旨要論,渡人迷津。
卓識高見,層出不窮。
一連十八天,天下信眾無不被其精妙佛法所折服。
其盛況空前,謂之天下佛門前所未有之盛舉。
這其間,那小小的童子就始終跟隨在圣僧身側(cè)。很有段時間,他那張原本粉嘟嘟的小臉顯得臟乎乎的,那是都是信善們見他可愛至極實在忍不住伸手摸捏的。他也總是滿不在乎的沖他們笑笑,以至于他們都幾乎忘記了他就是圣僧親點的迦樓羅,那個擁有純青琉璃心的當世護法鷹王。
了禪記得。
當年他就在那追隨著圣僧的千二百僧俗信善之中。他曾經(jīng)很好奇,為何圣僧會將迦樓羅點在這名可愛的童子身上,但他深知圣僧慧眼如炬,所以他對圣僧深信不疑。
……
“原來是你。”了禪了然。
深深的看了蘇赫一眼,了禪起身。
他的袈裟法衣雖已不再,內(nèi)罩的僧衣也已是破敗不堪,他依然上下整肅衣衫。
他準備大禮參拜。
蘇赫卻沖他搖了搖頭,“不是我?!?p> 了禪一愣。
空鑒看了看方丈,又看了看蘇赫,他聽到軒轅破如是說,聽到方丈如是說,又聽到他如是說……空鑒有些不知所措。
“世人皆知,迦樓羅是圣僧的親傳弟子,遠在北狄。此時身在何處?如今有沒有追隨圣僧而去?尚且沒有人知道……此刻……”了心憤而對軒轅破言道,“你說他是迦樓羅,他就是迦樓羅?”
“即便是神佛當面,你不過肉眼凡胎又怎會知道!”軒轅破根本無意分辨,只是隨意的抬手一指了心,“你個禿驢今晚話忒多,讓我聽到你再多說一句,我叫你變成個死禿驢?!?p> “你難道忘了,你也是個禿驢?”蘇赫指了指軒轅破那光禿禿的腦殼。
“呃……”軒轅破摸了摸頭頂,無話可說。
“你的戾氣愈發(fā)的重了,今日這金剛經(jīng)不講也罷?!?p> “不行,必須講!這法華寺已是北地最大的佛寺,藏經(jīng)閣萬冊經(jīng)書這十年間老夫已然盡數(shù)翻看了數(shù)遍……哪里有什么功法秘籍!”
“軒轅破……”蘇赫聞言不禁愕然,繼而無奈的說道,“佛門三藏,經(jīng)、律、論,根本從來也就沒有什么功法秘籍這類東西啊……”
“圣僧不會騙我!”
“圣僧當然不會騙你,也沒有騙你的理由……”
“笑話!圣僧一身修為深不可測,當年與我在荒原盤桓七日……我總是差他半招……沒有功法秘籍,他的修為難道是生而自知,天上掉下來的?!”
“阿彌陀佛……”了禪不由得唱誦一聲佛號。
“你給我打?。 避庌@破沖了禪不客氣的怒喝一聲,轉(zhuǎn)而盯著蘇赫,“我不是圣僧的對手……實在是斗他不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服了!既然圣僧不愿殺我,我求圣僧教我……”
“嗯,你可還記得圣僧怎么教你?”蘇赫笑了笑。
“廢話,圣僧便要我參佛。”軒轅破敲了敲自己那光禿禿的腦殼,“參佛……參佛就能變得更強?功法呢?別糊弄我!圣僧那一身般若佛門罡氣,我破不了……那些功法想必就隱藏在這些佛經(jīng)之中!”
“所以你認為,就像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所說,佛門神通便以某種為世俗所不知的方式,記載在這浩若煙海的佛經(jīng)里?”蘇赫笑顏更盛了些,他像是在講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
“沒錯!老夫?qū)Υ松钚挪灰?。誰也懵不了我!”
蘇赫斂住笑容,極其認真的說道,“如果真的有,師尊難道不教我?我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慘狀?”
“你以為你很慘么?!你……”軒轅破實在是說不下去,蘇赫此時的身體狀態(tài),他未曾見到過,也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
“佛門神通,確有的。還真是就在諸多佛經(jīng)里,圣僧沒有騙你。在參佛的過程中不斷頓悟,神通自現(xiàn)……”
“自現(xiàn)……哈哈!”軒轅破怒極而笑,“迦樓羅!當我是三歲孩童來糊弄?”
“為何師尊從來只勝你半招?你想過沒有?以我?guī)熥鸱痖T大威能圣者的修為,他為何不一招就降服于你,他難道是做不到么?”蘇赫耐著性子繼續(xù)言道,“那便是因為師尊是持慈悲心待你,而不是持降魔心對你……他原本并沒有修行勝你半招的神通。師尊出小蘭坨寺持慈悲心度化你,在面對你的那一刻,他便具有了勝你半招的神通……我這么說,你明白么?”
“持慈悲心,在面對我的那一刻,圣僧就突然身具勝我半招的神通?”軒轅破不可思議的看著蘇赫。
“這便是師尊的境界?!?p> “那如果圣僧持降魔心,就可以一招殺死我?”軒轅破猶自不信。
“不會,師尊看待眾生平等,不分貴賤神魔。他眼中從未看到魔,所以他也就沒有降魔心?!?p> 軒轅破愣了。
“參佛,神通自現(xiàn)……”他低聲自語,細細的思索。
“參佛便是參佛,為神通而去參佛……那便是修魔?!碧K赫突然提高了聲量,“我?guī)熥鹛婺闳∶氩缴?,時至今日,你難道還未參破這半步之名包含的道理?!”
軒轅破卻好似什么也沒有聽到。
他緊皺著眉頭,緩緩起身。
這魔頭起身……
院內(nèi)周遭的僧眾立時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
然而軒轅破卻只向院門走去,嘴里還低聲的嘀咕著些什么……
那枯瘦的身影,在月影下恍然又如一株枯木一般。
他猛然回身,沖蘇赫厲聲道,“我要仔細想想……你若是拿巧言機鋒糊弄我,你就會死的很慘。”
蘇赫點點頭,“隨時恭候。”
看著樹下盤坐的蘇赫,軒轅破猶豫了片刻。
“可否再誦一遍金剛經(jīng)?”
蘇赫看著軒轅破的身影,不由得長吁一口氣,“無不可?!?p> 幾息之后,蘇赫的聲音在一隅書塾的庭院中響起……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
軒轅破搖搖頭,“不是這個,是當年你誦過的那個?!?p> 院內(nèi)僧眾皆詫異的看著古樹下的蘇赫。
他吟詠的正是再正確不過的金剛經(jīng)……
不是這個,卻是哪個?
還有哪個金剛經(jīng)?
然而聽到軒轅破如是說,蘇赫卻一時間心潮涌動,不禁戚然。
回想當日,大雪紛飛,師尊在側(cè)……
此刻也不知怎的,蘇赫竟然悲然涕下。
頓了頓。
蘇赫輕輕的點點頭。
頓時,蒼茫大地,佛音泛起。
那縹緲之聲,曠古悠遠。
月影之下,蘇赫肩頭那和煦的毫光更盛。
一時間,法華寺的那口古鐘,竟然無鎚自鳴,應(yīng)聲而響。
咚——
咚——
咚——
鐘聲不大,竟似嗡鳴。
卻暗合著蘇赫誦經(jīng)聲,響徹一十八下。
書塾院內(nèi),墻外的塔林間,法華寺內(nèi),只為除魔戒備的所有僧人,此時都寂靜無聲。
一個。
接一個。
他們紛紛就地而坐。
因為他們聽到的,正是梵文吟誦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
梵音渺渺,在這初冬的月夜里散播開去。
繚繞于安西城郭四野。
回響于無垠的天地之間。
一時間,云開霧散,銀盤滿月,灑下皎潔無瑕的月光。
院門處已然空無一人。
軒轅破早已不知在何時遁去。
唯余蘇赫一人盤坐在古樹之下。
頭頂三尺處,一朵梅花,粉瓣黃蕊,悄然綻放。
……
很多年之后,就在此處,梅枝當下,立有一碑。
上書,迦樓羅月夜講經(jīng)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