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續(xù)上篇
“羊角軟筋散……你想想看,軟筋這不必說了,你瞧我現(xiàn)在渾身上下使不出一絲力氣,軟塌塌的……”蘇赫緩了一口氣,接著有板有眼的說道,“這羊角之名,簡直可以說是起得俗不可耐。吃過之后只要情緒激動到某種程度,就會像羊角癲犯病,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對了,我可以說句臟話么?”
“可以吧,不過你千萬不要太激動哦……”景子貼心的提醒道。
“唔,那我盡量用比較平常的心態(tài)隨便罵一句好了……這到底是誰他嗎閑的蛋疼,弄出這么個臭不要臉的藥??!”
兩個人安靜的等待了片刻。
蘇赫躺在氈被里,沒有出現(xiàn)任何異樣……
“怎么樣?感覺心里舒服些么?”景子輕聲問道。
“不太舒服,其實我完全可以罵的更兇狠一些的……”
“不然再多罵幾句試試看?估計保持平常心,問題不大的?!本白幽托牡膭窠獾?。
“你這就不太好了……”蘇赫極為不滿的掃視她一眼,“罵臟話這種事最主要的不在于臟話本身,而是那種一往無前肆無忌憚的氣勢。保持平常心還哪里來的氣勢,只會讓罵街這種非常豪氣的壯舉變得很有些娘炮?!?p> 轎廂其實造的頗為精細,用料和工藝都屬上乘,可還是會有冷風(fēng)時不時的躥進來。
景子撥旺盆里的炭火。
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要翻個身么?”景子問他。
蘇赫搖搖頭。
“來,還是翻個身吧,不然躺的太久會生褥瘡的?!?p> 蘇赫只好任由她擺弄著自己。
景子將蘇赫的腦袋側(cè)過一邊,耐心的解釋道,“其實這羊角軟筋散可不簡單呢,稱之為天下奇藥也不為過的。尤其這羊角散……本來吧,是大內(nèi)的太醫(yī)官根據(jù)古籍殘本重新調(diào)制的圣藥呢。”
“你等等,我又有點想罵人了……這究竟是什么狗屁太醫(yī)……”
景子實在也是憋不住,偷聲笑了,“這原本的藥效,是給需要動刀的重病者準(zhǔn)備的。服下這藥,動刀之后身體疼到一定程度,病者就會自己昏厥過去,方便醫(yī)治……”
“不用說,這生個兒子沒批眼的太醫(yī)官顯然是沒弄對配方!”蘇赫抑制不住的搶聲道。
景子捂著嘴哧哧的笑著,“嗯,后來這失敗的藥方就被向?qū)臼占{了……不過,也只有需要從遠途帶回很重要的人犯,司里才容許申領(lǐng)此藥,存量一直都很少呢,聽說這羊角軟筋散需要的藥材可精貴的?!?p> “你好像在笑?”蘇赫側(cè)著腦袋,趴伏著身子,看不到她的臉面,“我就不陪你笑了,笑也是一種情緒的表達,我可別表達過勁,又抽抽了……這玩意,肯定有解藥的吧……”
“羊角散的解藥司里有的。”景子強調(diào)道,“也只有司里有,太醫(yī)館調(diào)配的秘方,民間的醫(yī)師既然不知道方子的成分,那自然即便是神醫(yī)在世也是配不出解藥的?!?p> “唔,這么看來無論如何我也只能跟你走一趟了,對吧……”蘇赫接著埋怨道,“你說說你,怎么就不記得帶點解藥在身上?下次你可不能這樣。我這一激動就抽抽……很有損顏面的?!?p> “藥和解藥是分開來申領(lǐng)的,人犯送達之后,根據(jù)情況才可以申領(lǐng)解藥的?!?p> “根據(jù)情況……”蘇赫愕然道,“還有可能不給么?”
“隨即就要處死的,也就不用浪費解藥了。”
“有道理。畢竟浪費本身就是極大的犯罪。”蘇赫對此表示十分的理解,“那我現(xiàn)在這情形……算是人犯?”
“不知道啊,估計司里也是要上報裕親王殿下才能定奪的了。”
蘇赫默不作聲的揣摩著景子話里的意思。
裕親王,這位大夏當(dāng)朝一等一的權(quán)臣,領(lǐng)輔政王之位,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絕頂人物……到底為何要派人遠赴域外拿了自己?
這難道,和自己的身世有莫大的干系?
一念到此,蘇赫強忍著腦海中翻騰的思緒……他不敢去想那些發(fā)生的過往。
父王穆松,圣僧鳩摩邏,他的師兄,他的兄弟,他的黑風(fēng)寨弟兄們……蒲類,北狄,荒漠草原,生他養(yǎng)他的那片天地……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離他遠去了……
此情此景,蘇赫心中只有一個執(zhí)念。
他也只能緊緊抓住這唯一的執(zhí)念。
令他心境平和,忘卻過往的執(zhí)念……
那就是,他必須要活下去!
活下去,一切才有意義。
他已經(jīng)回憶起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老孫頭的那一刀,破了他的丹田爐鼎,他內(nèi)息盡失,佛門罡氣不再……為了將他拿去京城,這景子給他下了極其陰毒的羊角軟筋散……
他已經(jīng)是個廢人。
他從此只能是一個廢人……
所以哪怕茍且,他也絕不能死。
死,此刻對他而言簡直太輕松,太輕率,也太容易了。
圣僧教導(dǎo)過他,一個真正的人,面對選擇,從來不會去走最容易的那一條路。
死,是一種解脫。
可是他需要的,不是解脫!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圣僧說過,身陷樊籠,方能成就百煉金剛!
對此他深信不疑。
再見阿依夏,他驚喜,他慶幸,他想將她緊緊擁在懷里,他想帶她遠走高飛……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他只能選擇讓她恨透了自己,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徹底忘記……
這是莫大的悲哀,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為她做的。
……
蘇赫深吸了一口氣,很有禮貌,也很有風(fēng)度的說道,“那我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還好吧,這本就是我的本份。”景子客氣的應(yīng)承道,“算不得麻煩?!?p> “我這起都起不來,走都走不動,很麻煩的。所以,軟筋散的解藥,你肯定記得帶在身上了,對吧?!碧K赫盡量的謹(jǐn)慎措辭。
“軟筋散沒有解藥啊……不需要解藥,好像慢慢就能恢復(fù)個差不多的。”景子解釋道。
“可以請你說的準(zhǔn)確點么?好像,差不多……類似這樣的詞匯都是很不負責(zé)任的表達方式?!碧K赫對景子的回答不是很滿意。
“能走是肯定的,其他的……我雖然給別人用過,但也沒見過人犯后來到底什么情況的……”景子很遺憾的說道,“不過你的丹田氣海已經(jīng)被老孫頭一刀所廢……習(xí)武一途是不用再想,你就徹底死心吧,反正再怎么恢復(fù)今后也只能做個普通人的?!?p> “可以麻煩你把毯子蒙在我頭上么?”
“冷么?那樣會很悶的?!?p> “沒事,我主要是想蒙在毯子里哭一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哦?!?p> ……
兩日之后,凌厲的北風(fēng)終于追上了馬隊的腳步。
前些日那秋日的艷陽不再,隨風(fēng)而至的漫天鉛云,壓的很低。
一路之上的植被漸漸的多了起來,卻也是枝葉枯黃。
那秋葉被寒風(fēng)一觸即落,隨風(fēng)飄散而去。
天色將晚,一只掉隊的孤雁在云端哀鳴盤旋著……它似乎在猶豫著是要掙扎著向南飛去,還是就此長眠于此地。
阿依夏攙扶著將將能下地的蘇赫,幾乎是強行半拖著他,在風(fēng)中……漫步。
“你能走利索點么!”阿依夏皺著眉頭,對蘇赫拖沓的腳步很是不滿。
“好像不能吧……你看看我這副模樣……”蘇赫低頭打量著自己軟綿綿的雙腿,強忍著腹部隱隱的疼,勉力的笑道,“敢不敢讓我回去再躺會兒?”
“那怎么可以呢!說好陪你出來走走的。再說總躺著對身體不好?!卑⒁老囊槐菊?jīng)的回答道。
“我似乎……看樣子還不太好,是不是?”
“沒關(guān)系啊,我拖著你也不是很費勁的,畢竟你瘦了很多……”阿依夏看著在藥力催發(fā)之下已經(jīng)消瘦得幾乎脫了人形的蘇赫,一副很關(guān)心的樣子。
“那好吧……那真是讓你受累了。”
她忽然就牢牢的盯著他,沉默了許久。
“此去京城,我是要去做大夏皇帝的女人的?!?p> 蘇赫喉頭梗了一下,腳步繼而變得更沉了些,雙腿間灌了鉛也似得已經(jīng)有些拖不動了。
“我……聽說了?!彼纳ひ粲行﹩?。
“就只是這樣么?沒有什么別的可說的?”她側(cè)過臉來,眼瞳上已然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氣,她就這般望著他問道。
“我已經(jīng)是個廢人。”要承認這一點,需要很大的勇氣,然而蘇赫此刻恐怕也只剩下這些許的勇氣,是以他很認真很負責(zé)的對她說道。
“所以,你不可能帶我走?!彼哪樕黄钒祝姿朴?,勝雪……她忽而又冷笑道,“就像你之前……不可能來接我走一樣?!?p> “恐怕,是這樣的。”蘇赫費力的點點頭,他的聲量輕得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請你……便就如此,恨我吧?!?p> 她好似剎那間便釋然了……
“你還記得曾經(jīng)說過,最喜歡看我在風(fēng)中跳舞么?”她有些歡快的回憶著。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確實說過。不過……我沒記錯的話,那應(yīng)該是在春風(fēng)里,對吧……”寒風(fēng)颼颼的鉆進懷中,不禁讓他打了一個冷顫。
“春風(fēng),秋風(fēng),不都是風(fēng)么!你喜歡,我就跳給你看吶?!卑⒁老拿偷盟砷_了手。
松開了攙扶著他的手……
蘇赫面帶著微笑,對此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的,重重的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