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風(fēng)朔朔
——將晚朔風(fēng)悲,蓬驚雁不飛
蒲類湖畔的徐徐秋風(fēng),刮至明水隘口,已是吹動旌旗招展,烈烈生威。
此處,已是天山山脈綿延千里的盡頭之處,常年颶風(fēng)不斷,飛沙走石,鳥雀難停。
周遭連綿起伏的群山至此已無雄魄之像,其形甚詭,其勢甚危,均不高絕,卻怪石嶙峋,犬牙相錯。
此地正處大夏邊關(guān)重鎮(zhèn)——懷化城西北,是通往天山北麓最近的通途,地勢險峻,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明水隘口旁側(cè)的高崗之上,迎風(fēng)佇立著諸多簪纓著袍的大夏邊軍戰(zhàn)將。
當先一騎,外縛紫蘿罩袍,身著麒麟甲胄。
他的征袍被罡風(fēng)倒卷而起,簌簌擺動。
他卻如同一塊磐石,穩(wěn)穩(wěn)的迎風(fēng)端坐于戰(zhàn)馬之上。
他那挺闊的鼻梁微微聳動著,似在嗅著風(fēng)?
……
征西大將軍白方朔,在獵獵風(fēng)中居高臨下望著麾下的數(shù)萬精騎,正在次第通過明水隘口。
隘口之右側(cè),五千甲胄鮮明的鐵騎在風(fēng)中靜候著。
等候著閆雄將軍的出征將令。
這數(shù)萬騎軍,正是鎮(zhèn)西邊軍中的精銳。
如此規(guī)模的邊軍健勇,個頂個皆是從邊軍各府、團、旅隊中精選抽調(diào),均是甘涼悍卒,戰(zhàn)力驚人。
此一役,白方朔勢要將蒲類王庭從天山北麓的牧原上徹底誅除!
……
秋風(fēng)兇猛。
寒風(fēng)襲面。
白方朔那有若書生般儒雅白凈的面龐上,嘴角不由得抽動了幾下。
按著輔政裕親王與樞部的意思,值此多事之秋,卻要率先對他的邊軍動手,意要裁撤西北軍鎮(zhèn)?!
天大的笑話!
他白方朔縱使攀附上嚴國公這根粗藤,也歷經(jīng)苦熬了這么年……如此就想要裁減他麾下的邊軍兵制?
他不由得冷哼一聲。
癡人說夢!
既然國公授意……
作為大夏雄霸天下五鎮(zhèn)之一的征西大將軍……
他決意乘此良機,引動北狄大亂!
一伺北狄亂起,必將撼動這域外北地!
屆時,他無憂矣!
……
白方朔修長的五指,緩緩的按在了甲胄腰際的佩劍之上。
他那儒氣十足的面頰上,頓時牙筋搓動猙獰暴起。
他眉峰緊鎖。
輔政王,當今天子景帝皇叔,內(nèi)閣首輔裕親王蕭仲康……
一等忠襄公,軍機處領(lǐng)班大臣,太子太保,嚴國公嚴守臣……
此二人,權(quán)傾四野,把持朝政。
門徒無數(shù),權(quán)柄滔天!
然而在白方朔眼中,他們便就是國之碩鼠,竊國賊臣!
以匡扶國體,鏟除外戚朋黨為己任的白方朔,自一介書生棄筆從戎,忍辱負重這么多年,苦心經(jīng)營,歷經(jīng)磨難……
終,位于五鎮(zhèn)之列!
那個人,在將隨身佩劍贈與白方朔之時,曾經(jīng)說過……
等待時機成熟,便需要一個契機。
那么!
白方朔雙目凌然的投向鐵幕之下的遠方群山……
這個契機,就從北狄開始吧!
……
日頭漸已西落。
烏云蓋頂,無星,無月。
天地間,昏黃黯淡。
閆雄心里計較,時辰也已是差不多了。
望向身側(cè)的副帥陳征,他輕咳了一聲。
陳征身材魁梧,會意的沖歸德中郎將閆雄點了點頭。
“大帥!”陳征催馬上前,尚未再開口……
白方朔一勒韁繩,橫帶馬首,抬手招呼眾將前來。
“閆將軍?!?p> 白方朔聲量不大,無論所遇何事,他幾乎從不大聲言語。
是故在這撲面而至的風(fēng)中,眾將都策馬緊緊圍在他身周近前,凝神靜聽。
“按著之前所議,你率五千精騎于三日后,夜抵哈爾密王城外的北地都護府木桓大營。出示兵符令箋,即刻調(diào)集府兵,連夜火屠王城,一個不留。不得有誤?!?p> 火屠王城,一個不留……
如此血腥殘忍的將令,此時在白方朔口中不溫不火,不疾不徐的緩緩?fù)谐觥杂袆e樣的陰寒森冷!
閆雄年逾四旬,久在軍中,即便如此他也感覺到這高崗之上的溫度,隨著白大帥的言語瞬時又驟降了幾分。
“屬下明白!”閆雄周身甲胄鏗鏘作響,在馬上雙拳一抱垂首道。
半晌,卻未聞大帥再出一言,閆雄遲疑著抬首望去……
白方朔正在靜靜的注視著他,“不要閆將軍明白,只要閆將軍做到。”白方朔的聲音越發(fā)的低弱了些,飄散在風(fēng)中近不可聞。
然而在閆雄聽來,卻好似一條毒蛇自他頸甲處的縫隙間游走了進來……他不禁滿背的冷汗?jié)B出不止。
“是!”閆雄咬牙答道。
那就是要將哈爾密王城殺得雞犬不留,一個出氣兒的也不能有!
“善?!卑追剿诽贮c了近前的一名校尉,“蒲類三王子曲突派來接應(yīng)的人,盡數(shù)斬了,為閆將軍祭旗。”
言罷,白方朔再無回顧之意,掉轉(zhuǎn)馬頭,自高崗上緩緩而下。
他又輕聲言道,“再有,將哈爾密王城掘地三尺,城內(nèi)所有財物盡數(shù)收斂,一文不留,以充軍資。”
……
自騎隊旁側(cè),策馬掠過,白方朔的罩袍迎風(fēng)飄擺。
征西大將軍白方朔親領(lǐng)大軍出征,騎隊健勇未敢稍有怠慢。
一個個屏聲靜氣,隨著大隊默默前行。
數(shù)萬精騎,分幾路次第排開,便好似一條巨龍,在夜色里,在秋風(fēng)中,無聲的穿行在群山之間。
……
“傳令!”
白方朔話語方落,自有一騎越眾而出。
“命,先鋒官尺規(guī),即刻倍道而行?!?p> “諾!”這位中軍小校朗聲應(yīng)下,打馬飛馳而去。
……
“大帥……”副帥陳征聞聽將令,微微皺眉。
他抖一抖韁繩,與白方朔并轡而行,“自懷化城出來至此地已有三百里。我軍只在隘口稍作停頓修整……此去蒲類尚有七八百里,此刻就倍道而行……怕是……”
“陳將軍的意思,我們輕裝而來,不帶輜重補給,倍行只怕糧草不濟?”白方朔平素話不多,始終言辭簡潔,言語間直擊要務(wù)從不拖泥帶水。
“是?!边@確實是陳征擔(dān)心的,作為副帥,這也正是陳征的本份。
乍一看懷化將軍陳征,身形粗壯,標準的軍旅莽夫身量,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陳副帥實乃是身如猛虎,細嗅薔薇的仔細人。
此次騎隊出征,按白方朔將令,一應(yīng)輜重補給不帶。
每騎連人帶馬只攜三日嚼用……卻要長途奔襲千里之遙!
這不是十人的伙伍,也不是百十人的旅隊……這是數(shù)萬騎的大軍。
“不妨事。”白方朔輕聲道,“曲突的人不是說,近日部落的精壯都在轉(zhuǎn)場……”
“蒲類的羊群牲畜,秋末均要轉(zhuǎn)至冬窩子前山牧場越冬。”陳征點點頭。
白方朔向騎隊里張望一眼,“向?qū)据泩D處北府的郭俊儀,郭府正何在?”
便有一騎越眾而出,馬上端坐一位不著甲胄,只一襲長袍的清瘦中年男子,來到白方朔旁側(cè),抱拳道,“大帥,郭俊儀在此?!?p> “此處距前山牧場,尚有多遠?”
“回大帥,五百里?!惫x不假思索的朗聲道。
作為輿圖處北府府正,郭俊儀此次親自隨軍出征,他的輿圖衛(wèi)對于北狄山川地形了如指掌,此次北府的輿圖衛(wèi)盡出,執(zhí)掌輿圖指引大軍前行的方向自是職責(zé)所在。
“既然只有五百里路,只要趕到前山牧場……”白方朔側(cè)望陳征一眼,“那里草料羊群不是很多?何須憂慮糧草。修整一日,吉薩人應(yīng)該也就如約殺到浦類了?!卑追剿芬回炤p描淡寫的說道,沖郭俊儀揚一揚下頜,“那就有勞郭府正的輿圖衛(wèi)頭前帶路?!?p> “正是輿圖處的本份!”郭俊儀垂首應(yīng)下。
“只要我們的閆將軍拿下哈爾密王城……”白方朔輕輕的笑了笑,“便再無后顧之憂,此戰(zhàn)必勝?!?p> 呼……
陳征暗自呼出一口氣。
冬窩子越冬的羊群,那正是蒲類部落的命根子!
連羊群帶青壯一并截殺了……
他偷眼向白方朔望去……
隨即心里明白,大帥使得是絕戶計。
陳征自一名小小邊軍,一步步打熬磨礪終成將軍,他戎馬半生,豈是心慈手軟之輩!
即便蒲類乃是北狄蠻夷,只是要做下這等滅族絕戶之事……
陳征不再言語。
心中只是暗嘆。
此役已經(jīng)策劃許久……極北的阿爾泰山吉薩人,飲毛茹血粗鄙不堪,個個皆是一等一的兇蠻之輩。他們從來便就窺視著天山腳下豐茂的蒲類牧原,一伺放任這等兇徒南下而來……
蒲類王庭……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