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徽行最終還是沒搶到一塊叫花雞,小侍女后來又端上來的那一盤,大木哥自己就吃了一半。
他笑著道,“別光我吃啊,大家都吃?。∵@幾日難得吃一頓這么好的飯菜?!?p> 文徽行沒吃到雞,于是瞪了大木一眼。
她有些惱,但好在很快,她面前又擺上來一盤龍井蝦仁,她持著筷箸,取了枚蝦仁在口中嚼著,心情的抑郁也消減了幾分。
夜色翩躚而至,偏廳有些微涼了,只不過,推杯換盞間氣氛熱絡,隔墻又可窺見燈火旖旎跳脫,琵琶箜篌之聲輕靈婉轉,處處透露出了江南的靈秀動人,縱然如今已是萬物凋零之際,縱然夜色已漫卷而來,仍然是這般美好。
今夏蘇州雖遭逢了水患,但折損的果樹并不多,入了秋還是收獲了不少果子,柚子、石榴結得都還不錯,只是賣相不大好,能供奉到宮里的更少得可憐,不過當下留在蘇州當?shù)刈鲂╋嬈芬彩强梢缘摹?p> 江南遭災,南平侯府設宴并不算奢靡,有葷有素但也多以家常菜為主,飲品也備了幾樣,因都是有要職在身的,偏廳這邊也沒給送上酒水,只盛了熱茶來。
熱茶里添了薄荷葉、柚肉、柚皮絲,又加了些許蜂蜜調釋,溫熱清甜,入口香潤,很是不錯,文徽行剛才一通下來,沒少吃葷的,現(xiàn)下喝了這么一碗茶,頓時覺得口舌生津,她甚至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上幾塊肉。
一旁的桐楓已經在吃第三碗米飯了,他持著筷箸正往口中扒飯,邊吃便問道,“對了,你還沒跟我講呢,今日你是怎么查案的啊,查到什么沒有,我最喜歡聽這些了?!?p> 文徽行放下茶盞,又夾了一塊核桃酥送到口邊吃,聽他這么一問,一下就回憶起今天去義莊查看尸體的情形,不禁促狹一笑,
“你確定想聽?”
桐楓從那一碗米飯中抬起頭,鄭重地點了一下頭,“我確定。”
文徽行神秘一笑,然后壓低聲音緩緩說,“今日,我隨節(jié)度使陸侯爺家的那個陸小公子,一同前去查看了李刺史的尸首。李刺史死了十余日了,你猜他現(xiàn)下如何?。俊?p> 桐楓不以為意,“你不要小看我,我雖年輕,但是身為帶刀侍衛(wèi),我可不是個懼怕血光之人。”
文徽行也沒否認他的話,“他的尸首呢,確實沒什么可怕的,只是腫脹不堪,面目全非罷了,眼角口鼻生了些許蛆蟲,嗯,就同你手中那一碗白米飯差不多?!?p> 桐楓看似不在意,但扒飯的手卻頓時停下了,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文徽行閉嘴,“好了,為兄覺得你可以先不要說了?!?p> 文徽行于是閉上嘴,即便如此,桐楓依然不想再吃手中那一碗飯了,他撂下碗筷,
“南邊的米,到底沒有燕京的碧梗米香甜,我都吃不下了?!?p> 他看著剩下的一點點米飯,又覺得可惜,糾結間又瞪了文徽行一眼。
可是文徽行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她這么說本來是說與桐楓聽的,可是她自己同樣也失了胃口。正巧這邊,小侍女們又端了托盤過來。
原來是府上為了照顧他們這些北邊來的,特別準備了酪漿。酪漿以羊乳釀制,故有些奶膻味,江南人多不喜。
文徽行本是喜歡的,只是如今沒了胃口,也沒去拿。不過他們這一桌有大木哥一個人,吃喝就不會有剩,壓根也不必考慮浪費之事。
而正巧被她惡心到的桐楓也沒胃口喝,于是兩個人大眼對小眼,文徽行問道,
“桐楓兄,你還記得昨日我們趕到鐘樓里,那時的情形嗎?”
桐楓又一次回憶了一番,“嗯,我想想啊,我們上樓之時,腳下似乎有水,我穿著制式長靴踩出了一點水聲,再接著,我們就上到鐘塔上邊了,我手里持著一個火折子走在后邊,給你們照亮?!?p> 他一邊回憶一邊說,“因為站在后邊,我一開始被你們擋著什么也沒看見,后來你往北邊窗子那里走,我就立刻跟過去了,然后就看到了血腳印,確實很滲人,不過你當時很快就揭穿了那個姜黃與堿水的把戲,我于是也沒害怕。接著,就是看到岐善法師的尸首了?!?p> 聽著他的話,文徽行又一次回憶了岐善法師遇害當日的情形,大約就是桐楓所說的這般,只是不知為何,她總覺哪里怪怪的。
手上沒有了那個記事簿,文徽行總有一種空嘮嘮的感覺,她于是在腦中胡亂思索著。
首先這兩宗疑案都與寒山寺有關,而且都與觀音像的變化相對應。
第一個案子,李刺史哮病發(fā)作而死,雙目流下血淚。而寒山寺觀音像亦雙目流下血淚。
第二個案子,岐善法師中箭而亡,現(xiàn)場留下血腳印,而寒山寺觀音像,胸口也同樣被人插了一支箭。
文徽行輕輕皺了皺眉,難道說兇手是寒山寺內部的人?
但是手法動機她都還不知道,如今的線索繁雜至極,雜亂無章,她并無法將其串聯(lián)在一起。
她曾經與軒轅臨在于月下談論過此案,當時她認為,李刺史或死于仇殺,但到了蘇州,命案又起,李靜河的死也變得云里霧里,讓人看不清明。
她使勁搖了搖頭,平常分析案情的時候她都要拿著筆紙,涂涂畫畫才能理清。
如今沒了紙筆,她自己的頭腦似乎也亂成了一鍋粥。李靜河,岐善法師,寒山寺,盲,箭矢,數(shù)條線索交織成了一張繁雜的網,將她罩在其中,難以解脫。
“邢小弟!邢聞!”
“???”
耳邊,桐楓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抬眼,有些茫然。
桐楓已經起身了,“想什么呢?叫你好幾聲都沒聽見,咱們要走了。”
“嗷嗷,好?!蔽幕招杏行┬牟辉谘傻卮鹬哺酒鹕韥?。
接風宴已畢,晉遠侯軒轅臨謝過姐夫陸信,又拜別了表姐林氏與眾賓客。
林氏是一位端莊婦人,四十余歲,面上戴著冪籬,今日與表弟久別重逢,還落了淚,一旁同樣戴著冪籬的陸元元攙著母親趕忙遞了帕子過去。
軒轅臨作揖道,“表姐不必傷感,此次南下并非一兩日,常能相見。”
陸信亦是勸慰,文徽行站在侍衛(wèi)的后邊等著回府。陸元徹不知什么時候擠到她旁邊,
“我同舅舅都說好了,明日一早就去找你們,你別賴床啊!”
文徽行白了他一眼,這位陸小公子顯然沒什么架子,相處了一天她也實在沒法把他同一般貴公子對待,語氣也是隨意,
“你當我是你啊,哪里會賴床啊?!?p> “哎,對了。你那本簿子可否先借我看看?”
陸元徹便爽快地從懷中掏出來,一本雪浪箋訂的簿子中間夾著文徽行那只炭筆,“沒問題,諾?!?p> 他說著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往文徽行手里放,神秘道,
“還有這個豌豆黃,我家廚娘手藝相當不錯,你們偏廳飯少嘴多,怕是吃不好,拿去吃?!?p> 他一擠眼,“怎么樣,我這個做大哥的不錯吧!”
“多謝陸兄。”
文徽行點頭如搗蒜,她剛才確實沒吃好,連忙將那包豌豆黃裝好。
月暈朦朧,夜幕也不清朗,文徽行跟著一眾侍衛(wèi)兄弟們列隊騎馬護送晉遠侯軒轅臨的馬車,沿著蘇州青石板路往前走。
行進間,她騎在馬上抬眼看了天上的月色,月暈厚重,似是要下雨的跡象。
前邊的馬車緩緩前行,侍衛(wèi)們的馬蹄踏在青石磚上有“噠噠”的聲響。
文徽行不覺啞然失笑,這場面仿佛又回到了她深夜?jié)撊牒罡哪且灰?,晉遠侯依舊坐在華貴馬車中,而她卻不同了,她從掛在樹上的小賊搖身一變,成為了隨行的侍衛(wèi)。
馬車中的人與她,依舊隔了很遠,隔著幾個人幾匹馬,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侯爺將軍,一個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侍衛(wèi)。
但她知道,他們之間已經不一樣了,他們是可以互相信任的人了,不僅僅是因為火光之中那臂彎的溫暖,和某個秋夜那一件玉色外裳的溫度,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知曉彼此的秘密。
還未到欽政園,夜空中忽然就飄下了幾滴雨,落在文徽行的臉頰上,冰冷清冽。才瞧見云朵,雨竟就下上了。
“下雨了,快些回去?!鼻斑呌腥苏f道。
車夫揚鞭催馬,眾人也加快了縱馬的速度。
蘇州城不似燕京,宵禁前便已不見人煙,長街靜謐。
一路上穿過小橋流水,曲橋下,池水平,因落了雨,激起層層漣漪。
文徽行在馬上,路過曲橋之時,忽然瞥見橋下的那一潭水。幽深的一潭水,透著寒涼的氣息,和微微的腥氣。
她忽然就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仿佛觸動了心中某一處,讓她在電光火石之間尋到了些許端倪,但那一種感覺,又轉瞬間消逝了。
就仿佛是一點微小的漣漪,落入水中就再也不見了,廖無蹤影。
是什么?她剛才想到的是什么?文徽行茫然地坐在馬上,思緒已然不受控制。
十一月不喝酒
晚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