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有希望嗎？
姜夷帶著璃兒離開臨淄，他們穿過了一座又一座城池，在這許多時日，姜夷幾乎都是沉默寡言，神思恍惚。璃兒知道他心中悲苦，也沒有什么埋怨，只聽辨出姜夷的腳步聲跟隨在他后面。一日，璃兒忽然聽到從遠(yuǎn)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跟她曾經(jīng)在松林里聽到過的十分相似。長風(fēng)吹過，細(xì)小的松針在激蕩之下發(fā)出鳴響。然而松林之中，松針之?dāng)?shù)就滿天繁星，不計其數(shù)。無數(shù)的針鳴之聲匯聚在一起，聽起來就像那細(xì)密的針線交織出來綿密柔軟的毛毯披在身上的感覺。璃兒沉醉其間，一時竟忘了趕路。走在前面的姜夷察覺到了異樣，他轉(zhuǎn)過頭來，望著璃兒幾眼，道：
“怎么了？”
璃兒指著聲音傳來的遠(yuǎn)處道：
“你聽……”
姜夷側(cè)耳細(xì)聽了一陣，道：
“那是大海的聲音，我們?nèi)タ纯窗??！?p> 走了一陣，前方便現(xiàn)出了大海的輪廓。大海的濤聲越來越盛，璃兒臉上也越來越現(xiàn)出歡喜的神色。她還記得娘當(dāng)初帶她離家出走，就是為了想來海邊，遠(yuǎn)離一切人俗。果然，只有大海的聲音才能消弭一切雜音，那些謾罵之音在海浪聲前，是那么的蒼白無力。姜夷和璃兒在海灘之上坐了下來，璃兒細(xì)聽著海浪沖刷岸灘，陶醉不已。只是一聲輕微的哀嘆聲就如漫天雨花中一滴冰涼的水滴一般刺進(jìn)她心中，她幽黑的雙瞳上眉頭蹙緊，輕聲道：
“姜夷哥哥，你還在想她嗎？”
姜夷知道璃兒好不容易逃過一劫，來到了海邊，本不想破壞她的興致，只是在強行抑制之下仍免不了有一絲罅隙，讓這聲不自覺的嘆息逃逸了出去。姜夷賠笑道：
“對不起，璃兒，我……”
“如果姜夷哥哥一直這樣不開心的話，那我寧愿你還是忘了她好！”
璃兒板著小臉道，她只是不忍心姜夷這樣傷心下去。姜夷愣愣地看著璃兒，呆了半晌，他苦笑一聲，道：
“璃兒，你知道什么是愛嗎？”
“愛……”
璃兒疑惑道，她茫然地望著姜夷，一臉的不解。姜夷緩緩道：
“璃兒愛娘，所以娘死后，你也不會停止愛她，對嗎？”
璃兒點了點頭，姜夷繼續(xù)道：
“我也是一樣，我愛小西，她死了，我仍會繼續(xù)愛她，更不會忘了她。我覺得這樣想念著她，在這世界上我就不會孤單，因為在我心里……她還和我一塊兒……”
姜夷說著，兩行熱淚不自禁流了下來。他雙手枕著后腦勺躺在沙灘上，任眼淚肆意流淌，也不管濕潤的細(xì)沙沾上了他的臉頰。璃兒雖然看不見，但姜夷的任何動靜她都一清二楚，她鼻子一酸，痛哭道：
“可是……璃兒不想姜夷哥哥一直傷心下去……”
姜夷心中大受震動，他絕沒想到以前如小惡魔一般冷漠無情小女孩竟會如此為他擔(dān)心，只覺一陣?yán)⒕魏托邜u。他急忙坐起，用沾滿海沙的雙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安慰道：
“雖然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但我會好起來的。璃兒，你相信我，好嗎？”
“嗯……”
璃兒哽咽了一陣，終于平靜了下來，姜夷也是松了一口氣。他抬眼望向眼前一望無垠的大海，心中一動，道：
“璃兒，你還記得若藍(lán)姐姐嗎？”
璃兒道：
“對了，當(dāng)初若藍(lán)姐姐跟我們一同在淚澤，她有出來嗎，現(xiàn)在又在哪里？”
姜夷愧道：
“她回自己該去的地方了?！?p> 璃兒面露希冀之色，道：
“若藍(lán)姐姐人真好，我好想再遇到她一次啊?！?p> 姜夷用手指理了理璃兒被海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微笑道：
“璃兒說得對，若藍(lán)很好，而我卻是個大壞蛋，當(dāng)初還惹她那么生氣。我想我們要不要去找她呢？如果能再見到她，我就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璃兒也笑道：
“那我就先替若藍(lán)姐姐原諒你了?！?p> 姜夷苦笑了數(shù)聲，繼而轉(zhuǎn)過頭來望向大海。大海廣闊無垠，一望無際，幽閉深黑的海水傲慢而又放肆地翻騰沖蕩，不知道掩蓋了多少不見天日的寶藏和驚世駭俗的秘密。它們根本不必理會世人饑渴貪婪的目光或是變化無常的命運，因為它們才是亙古不變的永恒存在，已經(jīng)看慣了盛衰消亡。在這龐大的存在面前，姜夷只感覺能見到若藍(lán)的希望十分渺小?！拔疫€有機會跟她道歉嗎？”姜夷心中苦澀道。他無力地垂下頭來，愧疚、悔恨與失落就如眼前的潮水一般將他淹沒，讓他無法呼吸。直到一只小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轉(zhuǎn)過頭，看到璃兒精致的臉龐上堅定而又充滿希望的笑容，只聽得她道：
“我們會找到她的……”
姜夷“嗯”了一聲，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云煙浩渺的蒼穹下，一只離隊的孤鴻正凄凄長鳴，它正焦急地呼喚著自己的同伴，它知道沒有同伴的相互扶持，它無法到達(dá)旅途的終點。終于在它堅持不懈的鳴叫之下，一群排成隊形的鴻雁斜刺里向它飛來。孤鴻興奮地鳴叫數(shù)聲，揮動翅膀，回到了自己的飛行位置上?；蛟S人也是這樣吧，只有相依相伴，相濡以沫著，才能走向自己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