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決絕

　　盜跖拼盡最后一分力氣才逃回他的巢穴，他盤算著只要逃到了那間密室，姜夷將就再也找不到他，同時也找不到璃兒，這樣最終還是他贏了。他逃得是那樣倉惶，竟然沒發(fā)覺宮殿里面已是一片死寂。他沒見到手下，也沒聽到他們平時肆無忌憚的嚷嚷聲，對這些不尋常的跡象他已經(jīng)沒有意識再去關(guān)注了。當他氣喘吁吁地開啟密室石門時，他心里這才稍微安定下來。他往密室里面四處張望尋找璃兒的蹤影，可胸口突然感到一陣刺痛，當他低頭俯看時，發(fā)現(xiàn)一條黑鞭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縮在門后的璃兒，愣愣道：

　　“你……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做……”

　　“因為你想不到，所以你才會死……”

　　璃兒冷冷道。盜跖嘶啞道：

　　“可我……救了你一命啊……”

　　“我又沒讓你救我?！?p>　　璃兒依舊是那冰冷的語氣，盜跖已經(jīng)油盡燈枯，他吐出最后一口氣息，道：

　　“我該死……”

　　隨后他的身體便摔倒在地，不再動彈了。璃兒隨手抖動靈蛇鞭，盜跖的尸體就飛進了密室中央的古井之中。井水就像海中的女妖一般，將盜跖的尸體擁入懷抱，于是另天下君王聞風喪膽的巨盜就這樣從人間消失了。

　　璃兒殺死盜跖之后，又坐回了玉床之上，她臉上不帶任何憐憫，因為她覺得盜跖就該死，雖然他是救了自己，但妄圖將她據(jù)為己有，對于這一點，她無法原諒。很快她的面容平靜如水，仿佛已把盜跖拋在腦后，只安靜地抱膝坐著，等待姜夷來尋她。這時那詭異卻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已經(jīng)殺了那個惡人了嗎？”

　　“恩，謝謝你提醒我，不然我根本就沒機會對他下手?！?p>　　“不用謝，能助你除掉他，我也很高興，起碼你已經(jīng)得到自由了。”

　　“那你呢，你怎么辦？”

　　璃兒突然關(guān)切道，不知道為什么她對這聲音開始有了好感，或許是因為它助自己殺死盜跖，又或許是因為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另一個自己在同她對話。聲音遲疑道：

　　“我……我只愿能見到一絲光亮就心滿意足了。”

　　“那我能幫你做什么？”

　　聲音聽起來像抑制不住興奮一樣，道：

　　“真的嗎？你真的愿意幫我？”

　　“當然，你告訴我該怎么做吧?！?p>　　璃兒欣然道。那聲音道：

　　“你到我這兒來?！?p>　　璃兒循著聲音來源往密室洞內(nèi)走去，待走到黑瓶跟前，便道：

　　“你在這兒嗎？”

　　“對，在你前面有一個黑色的瓶子，你只需把瓶塞打開就可以了?！?p>　　璃兒愣了愣，猶疑道：

　　“你在瓶子里面？”

　　那聲音嘆道：

　　“數(shù)百年前我為了躲避仇人追殺，才把自己的靈魂封于這個瓶子當中。如今這瓶子成了一座牢籠，將我的靈魂困住。你打開瓶塞之后，當我見過光時，我就會慢慢消失，這樣我也就得到解脫了?！?p>　　璃兒驚道：

　　“那你不就死了？”

　　“我覺得就算是死也比困在這虛無黑暗的世界里好過百倍……你還愿意幫我達成這個心愿嗎？”

　　“我……”

　　璃兒猶豫了一陣，繼而堅定道：

　　“我愿意?！?p>　　璃兒取下神物魂器，她不費多少力氣便拔出了瓶塞。這時只見一股黑氣迫不及待地從瓶口冒出，在半空中聚成一團。一個凄厲的笑聲從黑氣中傳出：

　　“七百年了，我終于自由了……哈哈……哈哈……”

　　在璃兒耳中，這笑聲聽起來就像在哭喪一樣。她驚訝道：

　　“你的聲音怎么變得……”

　　“我看到你了，小妹妹，謝謝你……你長得可真漂亮，竟毫不遜色于我當年如你這么大的時候。上天總算開眼，在我重生之時給我送來了如此完美的身體。”

　　只聽得“啪”的一聲，璃兒手中的魂器突然掉落在地，她恐道：

　　“你要干什么？”

　　“我想借用一下你的身體，怎么樣？小妹妹，你肯答應(yīng)我嗎？”

　　璃兒意識到情況十分危急，她轉(zhuǎn)身便往洞口方向跑?？墒悄呛跉饽睦飼胚^她，她還沒走出幾步那黑氣便圍裹住她的身體。璃兒只覺得身體開始逐漸不屬于自己了，她用僅存最后一點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大聲呼喚道：

　　“姜夷哥哥，救我……”

　　待黑氣散盡之后，璃兒的聲音在洞內(nèi)響起：

　　“果然不出本宮所料，她就是一個瞎子……咦，她的眼瞳似乎不太尋常，莫非……莫非就是的‘湮世之瞳’？哈哈，本宮實在是太幸運了！上天啊上天，你難道是在補償我蘇妲己這幾百年來受的折磨嗎？”

　　身體仍是璃兒的身體，聲音仍是璃兒的聲音，可控制身體的靈魂卻已是蘇妲己。妲己興奮了許久，忽而蹙眉道：

　　“不行，小女孩的身體太小，實在不適合實行我的計劃，我得讓它長大才行?！?p>　　妲己盤腿坐下，隨即催動修為，只見她眼里灌滿的黑色竟逐漸縮為一個黑點，就如正常的眸子一樣。其實璃兒根本就不是一個瞎子，如果她懂得操控“湮世之瞳”的話，她就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看那藍天白云，青山綠水。處理完眼睛之后，妲己又催動焚天秘術(shù)之中的“焚身之術(shù)”，這套功術(shù)能讓她控制身體的生長，當年她就是運用它使自己保持青春年華，所以能把喜新厭舊的帝辛迷得神魂顛倒。隨著妲己默念口訣，她的身體開始逐漸長高長大。她的頭發(fā)變得更加烏黑亮澤，就像黑暗森林一樣；她精致的面龐充滿了少女的嫵媚和熱情；她的肌膚就像吸飽了水分一樣富有彈性；而她的身體變得更為飽滿而修長。璃兒瘦小的衣服已經(jīng)掩蓋不住這具完美的胴體，它裂開了幾道裂縫，隨后就飄落下來。妲己站起來已是一絲不掛，她長發(fā)及腰，飄飄然就像一個凌波仙子，雪白而水嫩的冰肌就如潤玉一般，。妲己腰肢款擺走到古井旁邊，垂首看著自己在水鏡中的倒影，不禁滿意笑道：

　　“這才是本宮應(yīng)該有的模樣啊?！?p>　　……

　　盜跖最后的偷襲扭斷了姜夷的腿骨，使他不能馬上追趕自己，這樣便可以趁機得脫了。姜夷扳正被扭斷的脛骨，坐下來靜息吐納一段時間之后，便已恢復(fù)如常，他往宮殿方向飛奔而去。一方面對盜跖又添了一股憤恨，另一方面對自己的不小心而懊悔不已，生怕由于自己的過錯而讓璃兒有任何閃失。當他終于趕到宮殿門口，正欲直闖而入之時，迎頭便與一人撞上，姜夷也不回頭，只往里面走，可忽然聽到一聲嬌叱：

　　“站住！”

　　姜夷這才意識到自己莽撞，他只得轉(zhuǎn)身過來，不耐煩地道了一聲歉。少女眉目微蹙，不過很快舒展開笑容，道：

　　“我好看嗎？”

　　姜夷愕然，這才瞥了少女一眼，只不過這一瞥，竟也是把他給看愣了。她的容貌傾國傾城，肌膚勝雪，白璧無瑕。然而這少女竟然一絲不掛，姜夷不敢往下看，只羞紅了臉低著頭愣在那里，姜夷想起璃兒還身陷在這陰冷荒蕪的宮殿之內(nèi)，不禁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甩下一句：

　　“好看！”

　　便匆匆進入宮殿了了。少女看著姜夷莫名其妙的行為，有點摸不著頭腦，她失笑道：

　　“原來是個傻子……不過我想是個男人都會有一樣的想法吧。”

　　她往前走了幾步，這時宮殿深處傳來姜夷焦急地呼喚：

　　“璃兒，你在哪里啊？”

　　少女驀地回首道：

　　“原來我叫璃兒。”

　　姜夷在廢棄的宮殿內(nèi)不停的呼喚璃兒，可四周只有他的聲音在回蕩，根本沒有人回應(yīng)他。姜夷心中不禁納悶道：“盜跖不是有許多手下嗎，他們?yōu)楹尾粊碜钄r我？盜跖究竟在搞什么鬼？”一想到盜跖，他心里便怒不可遏，罵道：

　　“盜跖，你這個小人，給我出來啊！快滾出來……混蛋！”

　　姜夷氣憤不過，一路罵罵咧咧，可當他看到地面上灘灘血跡時，頓時就如呆住了。不管是地面上，墻壁上或是石柱上，到處都是血跡，而且到處都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兵器。雖然在這里沒有看到一具尸體，但他能想到此處肯定發(fā)生了十分可怕的事情。姜夷預(yù)感到大事不妙，他發(fā)足在宮殿里面的各個角落狂奔，嘴里不停大聲呼喚道：

　　“璃兒，璃兒……”

　　他把能找到的地方都找到了，可還是不見璃兒蹤影，也聽不到她的回應(yīng)，他開始絕望了。宮殿里那血跡斑斑的地方讓他頭皮發(fā)麻，他喃喃道：

　　“誰能告訴我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姜夷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在宮殿門口見到的那個詭異的少女，或許她會知道點什么。于是他不做二想，又狂奔至殿外，可哪里還看得到少女的影子?？山牟还?，繼續(xù)腳步停歇地往沼澤內(nèi)疾馳，他一定要找到那名少女，跟她問個明白。

　　不知道跑了多久，姜夷忽然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呼吸聲，心想必是那少女無疑，于是便朝著這呼吸聲的地方奔去。可是當他看到一個身影時，卻失望地叫道：

　　“怎么是你！”

　　眼前是一個魚尾人身的鮫人，便是若藍。若藍身陷一個土坑之中，彷徨而不能得脫。當鮫人脫離水中之后，如果一段時間之內(nèi)得不到水的滋養(yǎng)，她們就會疲軟無力，任人宰割。所以僅僅就是一個普通的土坑，就把若藍給困得死死的。若藍見到姜夷之后，驚喜道：

　　“姜夷，你來救我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和璃兒了……”

　　姜夷的臉上突然痛苦地搐動了一下，他只冷冷道：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若藍察覺出姜夷的異樣，她愣了愣，便道：

　　“我在給璃兒尋找那位醫(yī)者的時候，被熔巖島上的那兩個惡人發(fā)現(xiàn)了。我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你和璃兒，所以就往別處逃跑，可最后還是沒能逃過他們的魔掌……”

　　“他們也在沼澤？”

　　姜夷急忙道。若藍只點了點頭，姜夷臉上的晦暗又濃了一些。屠蛟屠虎在沼澤出現(xiàn)，讓姜夷出乎意料，那這樣想來，宮殿里面發(fā)生的事情肯定與他們倆有關(guān)，如果璃兒也在場的話，那豈不是……姜夷不敢再想，他的臉已經(jīng)痛苦地扭成一團。若藍不解道：

　　“你怎么了？”

　　姜夷只是怵立在那里，沒有回答。若藍一時摸不著頭腦，她不知道這些天來姜夷經(jīng)歷了什么事情，只覺得他有點奇怪，她又問道：

　　“對了，璃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的傷……”

　　“她死了！”

　　姜夷絕決道，他的語氣冷若冰霜。若藍似乎明白了姜夷為什么會對她如此冷漠，她兩眼泛紅，道：

　　“對不起，姜夷，這是我的錯，我沒能及時找到那位醫(yī)者……”

　　“對，這是你的錯，可你的錯卻不止這些！”

　　姜夷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他突然朝若藍吼道。若藍愕然地看著姜夷向她噴瀉怒火，淚珠已在眼眶之中打轉(zhuǎn)，她抖聲道：

　　“我……我還犯了什么錯？”

　　“十年前海靈咬我一口，你知道嗎？它有毒！你是想害我是不是。你要是害死我也就算了，可你卻害我娘日日為我擔憂，你也害死了那位老爺爺！”

　　若藍怔怔道：

　　“海靈有毒？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不要再裝楚楚可憐了，我不會再相信你，也不會再原諒你，還有海靈！”

　　若藍心中一痛，道：

　　“你不能原諒海靈？當初它為了救你所以才死在惡人手下啊。”

　　姜夷不為所動，只冷道：

　　“也是因為它，所以老爺爺才會死。它是一頭怪物，怎么能跟老爺爺相比?！?p>　　若藍神色一變，氣得渾身顫抖，道：

　　“你、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我不管你說的老爺爺是誰，但是在我眼里，海靈的性命跟你們?nèi)艘话阒匾?！?p>　　“那好，你既然覺得你們海中之物有如此重要，那你就滾回海中去，再也不要見我們陸上人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若藍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她哽咽道：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姜夷冷漠道：

　　“我說到做到?！?p>　　說罷姜夷轉(zhuǎn)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遠去了。若藍仍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姜夷的背影，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暴風雨一樣，來得太過于突然，讓她無法接受。她心中不甘，大聲呼喊道：

　　“姜夷……”

　　姜夷毅然決然，縱然聽到了若藍的呼喚，他也絕不會再回心轉(zhuǎn)意。見姜夷絕情至此，若藍也心灰意冷，怔怔道：

　　“罷了，我與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本不應(yīng)相往來。如今我既回不去大海，那我就死在這片陌生的地域，算作是對我打破禁忌的懲罰吧?！?p>　　若藍心如死灰，她癱倒在坑底，祈求著死亡快點降臨，好讓她擺脫這禁錮之苦。只是突然間天空中劃過一道銀白的線，一個光球落在土坑之中，繼而破土前行，把地面開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若藍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幕發(fā)生，直到看到幽幽的潭水順著溝壑浸漫過來，她才意識這光球是姜夷所發(fā)，他最終還是救了她啊。若藍鼻子一酸，掩面慟哭起來，她的眼淚從指縫間滴落在水中，化作了一顆顆晶瑩的珍珠。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抹掉眼淚，順著溝壑游到了潭中，繼而從深潭底下四通八達的暗洞，往東海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