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那就去沼澤吧

　　商朝的時候，有一個古老的國家叫有蘇國，商紂王帝辛的時候有蘇國出了個名動天下的美女——蘇妲己。帝辛為了得到蘇妲己，不惜興兵討伐有蘇國，最后他如愿以償，抱得美人歸。自此以后，帝辛便沉溺于妲己的美色之中，不理朝政，天天過著日日荒淫、夜夜笙歌的生活。為了搏美人歡心，帝辛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并數(shù)十萬民眾，營造了許多奢侈華美的宮殿，讓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在美人懷中，帝辛閉目塞聽，群臣諫言皆殺之。于是天下大亂，各地叛亂連接不斷，讓百姓深受其害。當周武王平定天下時，天下人皆怨蘇妲己以其淫邪浪蕩迷惑帝辛，使之昏庸無道，殘害忠良，禍及蒼生，殺她尚不解恨，其國也受到嚴厲的懲罰。周武王命姜太公將所有有蘇國民眾流放海外，從此不許他們踏入中土，倘若不從皆可斬之，于是那些不愿去海外的民眾盡遭屠戮。當時尸體漫山遍野，血流成河，其狀簡直慘不忍睹。就連上天也無法面對這人間慘狀，于是降下一場暴雨。那場暴雨連接下了七天七夜，終于將所有鮮血洗去，而尸體皆被吞噬于泥土之中，化作了土肥。幾百年過去后，有蘇國境內就成了現(xiàn)在這片沼澤的樣子。有人說沼澤里面的汪汪深潭就像這片土地的眼淚，所以就把它取名為淚澤。淚澤里面長得都是別處見不到的花草，它們生得根莖粗壯，顏色也是鮮艷無比，只讓人匪夷所思?，F(xiàn)在極少有人敢踏入淚澤半步，因為人們見過有人踏入淚澤，卻從未見他們出來過。淚澤附近的人也覺得這片沼澤太過于詭異，都紛紛逃離到別的地方落腳了。姜夷從小長大的瑯邪也與淚澤毗鄰，他也曾聽說過種種說法。淚澤面積廣闊無垠，姜夷此時也與故鄉(xiāng)瑯邪隔著很遠的距離。

　　小女孩醒后，天色漸晚。姜夷在遠處找到一棵枯朽的老樹，他從樹上折了些干柴回來，自顧自生了一堆篝火。小女孩抱著雙膝，遠遠地坐在一邊。姜夷也不看小女孩，只道：

　　“我救了你一命，你連一聲謝謝都不肯跟我說嗎??？”

　　小女孩怔怔地望向姜夷這邊，依舊沉默著。姜夷苦笑一下，道：

　　“晚上冷，你全身又都濕了，坐過來烤烤火吧?！?p>　　小女孩遲疑了一陣，終于還是抵不過從火堆之中傳出來的溫暖，便挪步在火堆旁坐下。姜夷這才發(fā)現(xiàn)小女孩全身都在發(fā)抖，想必此刻她正飽受寒意侵蝕的痛苦。此時姜夷心里面雖然沒有幸災樂禍，但對她也絕沒有同情之心。他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火堆，忽而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烤火，她平素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似乎不見了，但她仍然沒有理會姜夷。姜夷無奈道：

　　“你要是這樣不說話的話，那我就當沒救你好了，反正死人也不會說話。”

　　“我叫璃兒……謝謝你救了我?！?p>　　小女孩突然說道，聲音細若蚊蠅，可姜夷卻聽得清清楚楚。姜夷愣愣地看著璃兒，在搖曳的火光之下，他突然發(fā)覺這小女孩安靜的時候，就像深山樹林里的精靈一樣。她生得杏臉桃腮，鼻若瓊瑤，微抿的小嘴玲瓏可愛，如此精致絕倫的五官，就像一個出色的匠人雕刻出來的一般，活脫脫就是一個美人胚子?？墒墙膹哪菑埬樕蠀s又感到一絲不妥，再仔細一看，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深沉，就像深不見底的湖面一樣，原來她眼眶之內竟全被幽深的黑色占滿。姜夷驚叫道：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生來就是這樣，你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看不見嗎？”

　　“我雖然看不見，但是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它了?！?p>　　璃兒語氣之間竟是不可思議的平靜，似乎她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自己身患殘疾。姜夷這才明白她為何會無緣無故掉入深潭之中，原來她就是一個瞎子，對于她這般俊俏的模樣來說，她的這雙眼睛實在是白璧微瑕啊。姜夷譏誚道：

　　“眼睛都這樣了還想闖入沼澤？你要知道里面可是兇險萬分喔。”

　　璃兒鄭重道：

　　“我不怕，我的靈蛇鞭會指引我。要不是它當時綁著你，我才不會掉入水里面?！?p>　　“切，還嘴硬。”

　　姜夷哂笑一聲，繼而抱著頭躺了下來。他仰望上空，夜幕之上繁星璀璨，就像一條發(fā)光的瀑布一般。曾幾何時他也這樣仰視著星空安然入睡，在浩淼無窮的星空之下，他就會覺得自己有多么渺小，而所有的悲傷煩惱就更可小到忽略不計。只不過那時星空之下還伴隨著陣陣海濤，而現(xiàn)在聽到的卻只是柴火的嗶剝聲和沼澤里奇怪的蟲鳴聲。姜夷不知不覺回憶起在海上的那一段時光，也不知道若藍現(xiàn)在怎么樣了。他記得他離開海上時若藍被屠蛟屠虎打得很傷，現(xiàn)在她好些了嗎？姜夷想著想著眼睛開始閉上，迷迷糊糊之中他聽到璃兒道：

　　“你愿意跟我去沼澤嗎？”

　　“你說什么？”

　　璃兒加重語氣道：

　　“你愿意跟我去沼澤不？”

　　“不愿意！”

　　姜夷簡單明了地回絕道，然后繼續(xù)閉上了眼睛。

　　“如果我告訴你我為什么要去那里，你還不愿意嗎？”

　　姜夷懶洋洋道：

　　“你先說來聽聽，不過我還是有十足的把握告訴你，我是不會跟你去那鬼地方的。”

　　璃兒似乎仍對姜夷抱有希望，她動容道：

　　“我聽說穿過這片沼澤之后，會到達一個神仙般的世界。那里仙山高聳，有一條銀簾般的瀑布從中飛濺而出，山的周圍香霧繚繞，青鸞火鳳穿梭其間。天空之中飄蕩著七彩祥云，神人仙子在云間一邊唱著美麗的歌謠，一邊翩翩起舞。你到了那里之后，他們就會邀請你一同漫步云端，品嘗玉液瓊漿。那里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難道你還不愿去嗎？”

　　姜夷目瞪口呆地瞧著璃兒，他難以相信眼前這個在他印象中如同小惡魔一般的女孩，心里面竟然裝有如此爛漫天真的世界。他坐起身來，沉吟道：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我娘。”

　　“那你娘現(xiàn)在人呢？”

　　“她……她說好要帶我去那里，可是她在半途之中忽然染上了重病……死了?！?p>　　璃兒身體一陣顫抖，語氣之中也夾帶著哭腔。但她只是抹了一下眼睛，臉上依舊平靜如故。姜夷長長嘆了一口氣，神色頹然。對于璃兒所說的什么神仙世界，他并不相信。他不明白為什么璃兒的娘要編造出這樣一個世界來騙她，而且在臨死之前還不告訴她真相，害得她現(xiàn)在義無反顧地要闖入這片危機重重的沼澤。不過他依稀記得妘姬也曾跟他講過如這般美麗的故事，譬如說海中有海仙女的存在，但他明白妘姬其中的用意，可是璃兒的娘究竟有何用意呢？姜夷百思不得其解，他嘆了口氣，不再講話。璃兒滿懷期待道：

　　“怎么樣，你愿意跟我去嗎？”

　　姜夷很同情璃兒的遭遇，可是讓他因此而進入這危機重重的沼澤，實在不心甘情愿，但又不忍心就此冷了璃兒的心，他猶疑之際，忽而岔開話題道：

　　“你年紀輕輕為何要打扮得如此成熟，實在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女孩呀?！?p>　　璃兒垂著頭，將之深深埋入雙膝之間，過了許久，傳來她幽幽的話語：

　　“我……想我娘，所以帶著她的首飾，學著她的樣子打扮，我把娘的衣服改小了，穿在自己身上，這樣我就會覺得我娘還跟我在一起……”

　　璃兒已經(jīng)觸痛了心事，實在忍不住輕聲啜泣起來。姜夷驚訝萬分，當初他看到璃兒的打扮時，只覺得她性子古怪，故而打扮奇邪罷了，卻沒想到有這樣的緣由。璃兒對母親的思念已如狂潮般觸動了姜夷的內心，他怔了半晌，滿腦子都是妘姬的音容笑貌?！澳?，夷兒也是很想念你啊，可夷兒卻沒有留娘的任何物件，夷兒又該去哪里尋找娘的蹤跡？”姜夷痛苦地心道。他抱著頭，悶聲躺在地上，兩行眼淚已經(jīng)順著眼角無聲地流下。璃兒聽到姜夷的動靜，知道他又睡下了，她收起了啜泣，微聲道：

　　“我也不勉強你跟我去了，你睡吧，明天我們各自分別?！?p>　　姜夷側過身去，道：

　　“你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一起趕路呢?！?p>　　璃兒神色一滯，繼而驚道：

　　“你是說愿意和我一起去啦?！?p>　　姜夷卻嘟嘟囔囔道：

　　“真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我跟你去那種地方，想死還要找一個墊背的不是？”

　　璃兒破涕為笑，道：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你今天既然救了我，那肯定也可以保護我。”

　　姜夷偷偷瞄了璃兒一眼，看到她一向冷冰冰的臉上終于綻放出笑容，他心里也流淌起一股暖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下定決心要與璃兒一起闖入這讓人聞之色變的沼澤，或許這是他的一時沖動吧，也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說不定大澤里面也存在著關乎他人生命運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