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美少年
翌日清晨，田忌車駕駛出夜邑城門，太守?cái)y著文武官員夾道相送，為了保住路途安全，太守還派了一隊(duì)精兵強(qiáng)衛(wèi)沿途護(hù)送。這一切工作也算是做的甚合田忌心意，所以對于太守抓捕惡人的失職田忌也不打算再追究。車駕一路前行，日夜兼程。田忌傷勢未愈，疾行顛簸讓他備受折磨，但是苦于王命緊急，他不得不忍受那番痛楚。這一行人奔波了半月有余，離臨淄也是愈發(fā)接近。眼看臨近臨淄，田忌琢磨著行程也不那么緊張了，而且他也實(shí)在是忍受不住身體疼痛，便下令車駕擇地休息。此時白日高懸，正是晌午時分，他們來到一處樹林旁停了下來，準(zhǔn)備生火做飯。小西提著木桶往樹林深處走，她想去里邊找條溪流打點(diǎn)水，順便洗一下臉，以趕走這幾日路途上沾惹的風(fēng)塵。姜夷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后，低頭鎖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小西心里納悶道：“這小子今日怎么跟平日不一樣了，好生奇怪??？”在平日里，姜夷對小西極盡殷勤，幾乎是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主人一般伺候著，端茶倒水，捶背揉肩，形影不離。然而今日姜夷似乎不打算跟上她，而只是悄悄在她后面尾隨，真不知他要干什么？
循著淙淙水流聲，小西發(fā)現(xiàn)了一條蜿蜒細(xì)長的溪流。溪水清澈見底，純凈得就像透明的水晶一般。小西掬起一捧細(xì)細(xì)啜飲，只覺清涼可口，身心滋潤。她回過頭對姜夷微笑道：
“這水真是好喝，你不過來喝一口？”
姜夷沒有猶豫，他走到溪邊挨著小西蹲下，正要探出身去掬水喝。不料小西在他背后輕輕一推，姜夷便如馬失前蹄一般滾入溪水之中。小溪甚淺，溪底也沒有尖銳的石子，所以姜夷掉入其中也相安無事，除了他落水狗一般的窘樣。小西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前俯后仰，姜夷也不埋怨，站起來傻傻地跟著她一起笑著。笑完之后小西拿出手絹往溪水里浸濕，然后仔仔細(xì)細(xì)地把自己臉蛋擦了個遍。接連幾日的趕路讓她臉上沾了些塵垢，顯得面色有些微黃，擦洗完之后，才重又顯出她雪白如脂的肌膚，清新秀美，如出水芙蓉一般閃耀動人。沁涼的溪水也洗去小西周身的疲憊，讓她只覺神清氣爽，舒心暢意。她看到姜夷在溪流中低著頭，腦袋晃來晃去，不禁好奇道：
“狗兒，你在看什么呢？”
姜夷咧嘴笑道：
“這水里有魚，我們要不要抓一些回去烤著吃？”
小西噗嗤一笑，道：
“你又不是貓，看到魚難道也會嘴饞嗎？”
姜夷羞赧地笑了笑，可目光還是沒有從那些在水里歡快游弋的魚兒身上離開。小西微笑地盯著姜夷好一會兒，注意到他臉上厚厚一層黑色的泥垢，心里一動，她向姜夷招招手，笑語盈盈道：
“狗兒，你過來一下?！?p> 姜夷愣了愣，不知小西又要用什么法子捉弄他。他這些日來就一直被小西捉弄，弄得他很是尷尬。不過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因?yàn)樗嘈挪还苋绾涡∥鲗λ麤]有惡意，小西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在田忌面前如此維護(hù)他，他對她只有感激不盡，無條件服從的份，那些微乎其微的玩笑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所以，姜夷也僅僅只是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就乖乖地走到小西跟前。小西笑著道：
“你啊，為什么喜歡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呢？來，我?guī)湍悴烈幌?。?p> 她示意姜夷蹲下，然后掏出剛剛擦過自己臉的手帕往姜夷臉上蓋去。姜夷下意識地?fù)踝∽约耗?，連聲道：
“小西姑娘，不要……”
小西輕輕拍開姜夷兩只手，嬉笑道：
“什么不要，我偏要?！?p> 姜夷這下停止了反抗，雙臂直直地垂下，仰著頭任憑小西的手帕在自己臉上擦拭。他閉著眼睛，只覺一股馨香撲鼻而來，十分好聞。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身體里的一股暖流直沖腦門，竟然讓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他腦海突然回想起當(dāng)年妘姬也是這么溫柔地替他擦洗臉龐，那是他兒時感覺最幸福的時刻。他絕沒想到娘死后，自己還能體驗(yàn)到這種感覺，他好想這個時刻能靜止下來，這樣他就能一直沉浸其中，忘掉所有一切冷酷的現(xiàn)實(shí)。然而幸福的時刻總是短暫的，小西把姜夷的臉洗凈之后，便把手帕從他臉上拿開?？粗约罕緛頋崈舻氖峙敛镣曛笞兊门K污不堪，她心中疼惜，不禁瞪著姜夷埋怨道：
“喂，你怎么這么……”
“臟”字還未說出口，小西就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了。她沒想到姜夷洗凈之后，竟然還是一個面白膚凈，俊朗秀逸的美少年，跟他之前灰頭土臉的模樣有若天壤之別。姜夷在海上幾年，面色因?yàn)轱L(fēng)吹日曬而變得黝黑，而回到中土之后他的皮色慢慢變回了從前白凈了樣子。但是他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故意就把自己的臉弄得臟兮兮的，好讓田忌他們看不出來端倪。小西呆了半晌，兩腮竟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淡淡的紅暈。姜夷被小西看得手足無措，尷尬道：
“小西姑娘，我臉上有什么不對嗎？”
小西慌忙收住心神，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道：
“沒有啊……你看我的手帕都被你弄臟了，早知道就不幫你洗了?！?p> 姜夷羞愧交加，賠笑道：
“對不起，我現(xiàn)在就把它洗干凈?！?p> 姜夷從小西手里奪過手帕，使勁在水里搓洗一番，很快就把手帕洗干凈了。接著他把手帕絞干，小心疊成一塊遞到小西面前，道：
“喏，你看，我洗干凈了?！?p> 小西卻背過身去，手指不知不覺地?fù)崤l(fā)尖，道：
“算了，我不要了，就當(dāng)送給你吧。那個……我先走了，你自己再好好洗洗?！?p> 說罷小西快步離開溪邊，往走出樹林的方向去了。姜夷莫名其妙地看著小西的背影，嘟囔道：
“她怎么突然這兒奇怪，是不是我哪個地方做的不對？哎……本來要向她問‘太公寶盒’的事情的……”
這時他瞥見溪邊那個孤零零被仍在草叢里的木桶，心念一動，朝樹林大聲道：
“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打水了？”
“恩，你幫我打吧……”
樹林里遙遙傳來小西的回答，看來是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姜夷無奈地?fù)u頭苦笑道：
“看來今天是真沒機(jī)會問她了?！?p> 姜夷老老實(shí)實(shí)打了一桶水，吃力地提著離開溪邊。離出樹林還有一半的路程，他氣喘吁吁地放下木桶，休息一陣后，他四處找了些干燥的泥土抹在臉上，重新又把自己變成了那副灰頭土臉的模樣。待被洗白的每一處面皮都蓋住了泥垢，姜夷的心這才踏實(shí)了。他重又吃力地提起裝滿水的木桶，走出樹林。
小西走出樹林之后，悶聲不吭地坐在一旁。只覺心里突突直跳。這時鬼娘走了過來，尖聲道：
“那小子呢？”
小西聽到鬼娘說起姜夷，臉唰一下就紅了，她指著樹林道：
“呃，他……還在里面，我讓他打水了，估計(jì)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出來?！?p> 鬼娘微感亞裔，心里納悶道：
“這丫頭不是從來不會跟我好好講話嗎？今個兒怎么扭扭捏捏的？奇怪……奇怪?！?p> 鬼娘當(dāng)然也不會仔細(xì)過問，畢竟她也并不關(guān)心小西遇到了什么狀況。待鬼娘走開，小西也發(fā)覺了自己的失態(tài)，她暗自責(zé)備道：
“小西啊小西，你這是怎么了……你難道也是一個膚淺輕浮的花癡么？他丑也好美也好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到了臨淄之后就分道揚(yáng)鑣了。而且他看起來傻里傻氣的，把我的手帕也弄臟了……話說我為什么要給他手帕呢？真是羞死人了。”
如此這般她心緒逐漸平復(fù)下來，這時看到姜夷艱難地提著木桶出現(xiàn)在樹林邊，依舊是那張黑乎乎臟兮兮的臉，不由得火冒三丈，心里惱道：
“好不容易把他臉洗干凈，偏又要弄成這副模樣，真是白費(fèi)功夫……邋遢鬼！”
小西站起身來，氣惱地走到姜夷面前，沒好氣道：
“讓你打桶水，怎么就這么慢呢！”
說罷便一把奪過水桶，輕輕松松地提開去了。姜夷目瞪口呆地看著小西，不知她為何又生起氣來，著實(shí)讓他費(fèi)解。他呆呆地?zé)o奈道：
“我今天肯定是做錯什么了，不然她怎么對我忽冷忽熱的呢，看來以后要更小心才是，不能再讓她生氣了?！?p> 吃飯休息的時候，不管姜夷如何殷勤賣笑，小西總是背對他，不理不睬，這可把田忌這一干人等看樂了。田忌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樂呵呵地道：
“那小子不知道做了啥事惹惱了丫頭，以至于丫頭現(xiàn)在理都不想理他。幸虧有那小子替我擋住，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應(yīng)付那丫頭?！?p> 青衣只是目光陰鷙地盯著姜夷，他已是不惑之年，對少男少女之事沒有絲毫興趣。想必小西而言，他反倒對姜夷更感興趣，隱隱覺得這個少年身上隱藏著什么秘密，但是他又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鬼娘卻呆呆看了姜夷、小西許久，忽然沉重地嘆了口氣，幽幽道：
“莫道人心刀光影，卻是年少最多情……那姑娘怕是喜歡上了這個灰頭土臉的傻小子了?！?p> 田忌和青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這眼神也太毒辣了吧，她又為何會說出這番話來，實(shí)在令人匪夷所思。這個外表看起來嫵媚妖嬈的女人，就像一條花斑毒蛇一般，讓人望而卻步。沒有誰知道她的過往，他們只記得當(dāng)初選拔新的四頭領(lǐng)時，她從一堆死士中浴血?dú)⒊?，臉色蒼白，眼神冷漠。作為一個冷面無情的殺手來說，她絕對就是死侍營四頭領(lǐng)的不二人選。但是她今天，竟然說出了“情”這個字，真是讓人琢磨不透。他們當(dāng)然不會想去詢問她語出何意，雖然營中她排行第四，可其余各頭領(lǐng)誰也不會想輕易惹惱她，因?yàn)樗拖裆咭粯佑序厝说亩狙馈?p> 這時田忌站起身來，招呼眾人道：
“我們啟程吧?！?p> 眾人各自上馬，向著臨淄繼續(xù)進(jìn)發(fā)。又騎行一日，眾人終于到了臨淄城下。高大巍峨的城墻橫亙眼前，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fēng)雨的沖刷侵襲，它依然如當(dāng)初那般固若金湯。守城士卒見田忌進(jìn)城，立刻挺直腰背，持戟肅立，他們的臉繃得像一張張鼓皮似得，緊張而又興奮地目送他們的統(tǒng)帥進(jìn)入城門。然而田忌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淡定自若地迤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