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介屠夫
晏奎見到這幾人的出現(xiàn),盡管剛剛喝了許多的茶水,此刻卻又覺得口干舌燥起來。眼見他們即將從茶館面前一溜而過,他明白機會稍縱即逝,一旦錯過,他這輩子就只能與群氓為伍了。盡管腦海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勸阻,但他清了清喉嚨,笑語盈盈道:
“二位兵哥且慢,今日天氣酷熱難當,幾位也應該都是遠道而來,何不來店中喝上一碗涼茶稍作休息?”
兩個老兵早已經(jīng)被這日頭曬得頭昏腦漲,眼冒金星,一聽到邀請,正中下懷,連忙迭聲道:
“好好好……”
晏奎將一行人讓進茶館,見那名男子正要將自己的騾子系在茶館外邊的木柱上,趕忙上前恭敬道:
“公子盡管進去,這畜生交給鄙人便是。”
男子看也沒看晏奎一眼,只把趕螺的鞭繩扔給他就徑自往里去了。晏奎也不懊惱,他麻利得把騾子系住,急忙走進茶館,吆喝一聲:
“小二,快出來倒茶!”
小二因為實在是困乏的不行所以就睡死了過去,也沒聽到晏奎的吆喝。晏奎見小二許久都沒出來,他朝店內(nèi)四人賠個笑臉,然后氣急敗壞地跑進內(nèi)堂把小二拎了出來。這小二也是一個頭腦靈活的人,見自己店內(nèi)平白無故多了四人,其中兩個還是披堅執(zhí)銳的士卒,就以為是晏奎行伍里的朋友過來了,頓時嚇得臉都白了,他一邊道自己不是,一邊手忙腳亂地在那四人桌前擺好茶碗,滿滿倒了四碗涼茶。
倆老兵和那名男子咕咚一氣把茶水喝完,看來真得是渴的不行了。而那女子只是啜飲了幾小口,然后輕輕將嬰兒拍醒,將碗里剩余的茶水一點點喂入。那嬰兒咽喉蠕動,一會也把整碗都吸完了。晏奎隨即在他們旁邊坐下,看著他們干渴已解,便恭問道:
“二位兵哥千里迢迢來到此地所為何事啊?”
那倆老兵正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舒爽之中,久久不語,似乎沒有聽到晏奎問話,讓晏奎頗為尷尬,過了好一會其中一個才緩過神來,指著男子和女子道:
“哦,我倆是奉了上頭命令,將他們二人從臨淄押解至此地。”
晏奎皺了皺眉,他順著老兵的手指端詳了那二人一陣,順口問道:
“那這兩位是……?”
那男子自從進茶館以后就沉默地埋著頭,喝茶的時候也是如此,當他聽到晏奎的詢問,身體卻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他沒有答話,頭反而埋的更深了,而女子則是在旁若無人地逗著懷里的孩子,自然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什么。兩位老兵也不以為意,其中一個漫不經(jīng)心道:
“我們也不清楚他們什么來歷,本來我們也無需知道這些,我們只知道他們是兩個罪人,僅此而已。”
“哦,既然他們是罪人,那敢問他們所犯何事?”
士兵見晏奎如此不依不饒,逐漸有不悅之感,只道:
“閣下又是何人,為何要問的如此明白?”
晏奎笑了笑,道:
“鄙人乃瑯邪城里的屠狗之人?!?p> 士兵嗤笑道:
“既是一介屠夫,就不要多管閑事。承蒙茶水招待,我就奉勸閣下一句,當今世道,知道越少就越安全,就算是母豬肚里生出牛犢子,都不要去管,這樣你才有可能太平一生,得享晚年。”
這番話在晏奎聽來可真就成了忠言逆耳,他恨不得自己有千里眼順風耳的本事,好從這風云變幻的局勢中尋得一絲機會,讓自己擺脫平庸。他是個殺狗的屠夫,卻不甘心自己會被那些殺不盡的狗所埋沒,只要一想自己這輩子只能與狗為伍,他就覺得人生一片灰暗,了然無趣。士兵的出言不遜讓他心生怒意,但他還是忍住了,依舊將他兇惡的臉擠出幾絲笑容。老兵們喝完茶水也心滿意足,他們站起身來拱手道:
“我倆已將此二人押解至此完成任務,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交差了?!?p> 其中一人憐憫地看了一眼那對男女,從懷中掏出幾枚錢幣交到晏奎手上,嘆了口氣道:
“此二人原本富貴無極,一朝失勢便淪落至此,也是天道無常。你既然是好事之人,不如就幫他們在此地好生安頓吧?!?p> 晏奎心里頓時明白了這二人就是他要等待之人,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喜形于色道:
“一定一定……”
說罷,晏奎將那兩個老兵送出了城門,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他腦海里驟然浮現(xiàn)一件往事,那是聽父親講完先祖故事時的一段對話。
晏奎道:
“我以后要做一個大人物?!?p> 晏父不以為然道:
“你要能做好一個屠狗之人就好了?!?p> 晏奎不滿道:
“為什么你不想讓我顯貴,反而只希望我做一個屠夫?”
晏父鄭重道:
“顯貴之路遠非你所想象,而且你也不適合。再說,在這世道,做個賣狗肉的沒什么不好吧,至少還可以壽終正寢。”
晏奎勃然道:
“天底下沒有那個父母不期望自己孩子能出人頭地的,怎么你就如此輕賤我呢?”
晏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真是一個愚蠢迂腐的老頭,既然從未想過我會出人頭地,我卻偏要證明給你看?,F(xiàn)在我機會終于來了,你就好好瞧著吧?!?p> 晏奎呆呆地站在城門口獨自沉思。
此時茶館里就只剩下了那對男女了,嬰兒被女子逗地手舞足蹈,轉(zhuǎn)眼之后又在女子的咿咿呀呀聲中安靜地酣睡下來。她看著自己孩子熟睡時無邪的面容,她櫻唇貝齒之中也露出了美麗的笑容。這時那名男子抬起頭望著女子,憂傷道:
“妘妃,此處人生地不熟,孤能在這種地方活下去嗎?田和放孤一條生路,是想讓孤死在這個地方吧?!?p> 妘妃轉(zhuǎn)過頭來沖男子微笑道:
“夫君有我,還有夷兒,只要我們?nèi)硕荚?,那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現(xiàn)在情況比預想中的要好很多,不是嗎?”
男子點點頭,哽咽數(shù)聲,道:
“孤好后悔當初沒有好好對待妘妃,這是孤唯一犯的罪。要是沒有妘妃,孤現(xiàn)在真不知該怎么辦,可能早就撐不下來了吧。”
妘妃嫣然一笑,道:
“夫君言重了,妘姬是夫君的妻子,不管夫君遭遇如何,妻子依然會陪伴在他身邊,這就是一個妻子的責任呀……”
話還未完,她就突然被男子抱住,男子已經(jīng)痛哭流涕,邊哭邊道:
“孤對不住妘妃,孤對不住妘妃啊!”
妘妃淚花點點,她輕拍男子的后背,撫慰道:
“沒關(guān)系,夫君不必向妘姬道歉……”
這名男子就是齊康王姜貸,女子是幾年前從萊國嫁過來的公主妘姬。是年妘姬誕下男嬰姜夷的時候,田和終于按捺不住篡奪了齊康王的王位,把他貶為庶民,流放至偏遠的瑯邪以續(xù)宗嗣。開創(chuàng)齊國數(shù)百年基業(yè)的姜氏王朝就這么草草結(jié)束,想來也著實讓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