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在心疼你
中國廣州，黃昏時分。
童壽銘的診樓里，下班時間已經(jīng)過了。
盡管樓下診室里還有病人三三兩兩的尚未離開，但樓上的氣氛卻是異常凝重。
壽銘、蕭旭、俊一都湊在一個病房門口。
“丫頭，你把門打開好不好，讓我看看你的傷……”（中文）可無論壽銘等人怎么敲門，屋內(nèi)還是一片死寂。
“這樣下去怎么行啊……”想到童心流血的程度，被她趕出來的眾人，已經(jīng)十分焦急了。
俊一退到一步開外的地方看著其他人，不禁為童心的執(zhí)拗嘆了口氣。
他雖然知道童心沒有傷在要害處，但畢竟也流了好幾個小時的血了，萬萬不能這么耗下去的。
遂眼珠一轉(zhuǎn)，轉(zhuǎn)身溜進緊挨著的另一間病房。
他來到窗前，拉開窗戶向外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了主意。
“把藥箱給我吧……”俊一邊說邊走到壽銘身邊，從地上提起藥箱來，背到了自己肩上。
壽銘看了看他，慌忙將藥箱打開，“這個是止血的……拔的時候一定要用力按住……”不放心地囑托著。
俊一認真聽他說完，轉(zhuǎn)身走進剛剛那個房間。
只見他靈活地跳上窗臺，身形的纖瘦使他輕而易舉就鉆出了窗戶。
他從窗外細窄的小陽臺上謹慎地跨到童心所在房間的小陽臺牙子上。
一手抓緊著煙囪管子，一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鐵片一樣的東西。對著兩扇窗戶的重疊處輕輕撥弄了幾下，居然一手就拉開了，遂悄悄彎身鉆進了屋里。
此時的童心正歪坐在地上，背靠著鐵皮柜，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
俊一望著她，心里驟然酸了一下。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抱起她。但在手還離得兩三厘米遠的時候，童心突然警覺地驚醒了。
有人無聲地靠近自己，讓她如驚弓之鳥般打了個哆嗦，喘著粗氣盯著俊一。
看著她那一臉的疲倦和脆弱，俊一差一點眼圈就又紅了，急忙扭頭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才算忍住了淚水。
童心虛了一下左眼，質(zhì)疑的表情像是在問“你怎么進來的？”
俊一也識趣地指了指身后的窗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童心又閉上眼，把頭向后靠在鐵皮柜上。“出去！”聲音很輕，她大概力氣也耗盡了。
俊一把肩上的藥箱放下，“給你止了血我就走！”
童心未置可否，也沒有理會他。
俊一賭氣地歪頭咬咬嘴唇，“想報仇，就別急著找死！”話有點生硬，但童心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看到她有反應了，俊一才敢伸手把她扶起來，送到沙發(fā)前坐好。
俊一把藥箱放到茶幾上打開，把紗布、止血藥、針管、麻藥都抱了出來……
他撕開了一個針管的包裝，又拿出一小瓶麻藥，剛要打開，突然一條毛巾迎面扔到了他的臉上。
俊一一驚，看向?qū)γ娴耐摹?p> 童心也正直勾勾地盯著他，“我不用那玩意兒！”咬著煞白的嘴唇說道。
俊一抿抿嘴呆了半晌，只好都放下了。
他緊張地左右看看，又摸著后脖頸想了半天，才拿著止血藥和毛巾走到童心跟前。
遂小心翼翼地剪開童心的T恤，神情還有點羞澀。
童心卻撇了撇嘴，抬起右手從領(lǐng)口一把就撕開了T恤，豁然露出傷口。
四目相對，童心咬著嘴唇，失望地對他搖著頭。
童心的神態(tài)讓俊一瞬間壓力大增。他知道童心不滿意他不夠干脆，慌忙扔下剪刀，把毛巾好歹折了兩下，裹住斷劍，用力向外拔。
但斷劍被肌肉組織壓得太嚴了，居然紋絲不動。
俊一一下就慌了神，他看了眼童心，見她閉眼緊咬著牙，立時手心的汗就冒出來了。
他把雙手在褲子上搓了搓，咽了口唾沫，重新握緊斷劍，還下意識地扭了扭脖子，憋住一口氣向外用力。
但是斷劍就是不配合，俊一的一口氣立馬就泄下去了。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汗從額頭冒出來。
突然，童心抬起右手一把狠狠地按住俊一握著斷劍的雙手。
俊一根本無法想象童心用了多大的力量，他只看見斷劍一寸寸地向外移動。
當劍尖拔出來的那一刻，有鮮血濺到了俊一臉上。
俊一瞬間雙腿一軟，摔在茶幾上，眼淚成串的就掉了下來。
童心這口氣也終于憋不住了，伴著劇烈的咳嗽，還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顧不上已經(jīng)嚇傻了的俊一，忍著疼痛，單手胡亂摸到沙發(fā)上的止血藥，毫無章法地往自己傷口上亂倒。
東西是拔出來了，可她背上的傷口也在不停地淌血。
童心試了很多次，都疼得不夠力氣把藥撒到背部的傷口上。她的呼吸越來越沉，臉色蒼白，額頭上頂著大顆的汗珠。
俊一憋著抽泣，用小臂抹去眼淚，一把上前搶過童心手里的藥瓶。
一只手用毛巾按在童心胸前，把她整個人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把止血藥撒在她背部的傷口上，并用紗布按住。
他就這么抱著、扶著童心的傷口，一動不動。雖然哭得一塌糊涂，但還是忍住沒有出聲。
須臾，血止住了，童心也在俊一的懷里松了口氣，累得閉上了雙眼。
幾乎是同時，闔櫝山莊里。
少商還跪在弘烈的書房門口，也漸漸體力不支了。
舒羽跪著爬過來，想扶住他，“少爺……”卻被少商一把推開。
“義父，我沒有……義父，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身邊的人也不會做讓您不高興的事啊，義父……”邊說邊磕著頭。
書房里，弘烈正坐在榻上，手指揉動著太陽穴，神情疲憊，很明顯他哭過了。
龍澤站在他身邊，看看門口又看看他，口里沒說一句話，但心里也在盤算著。
“義父，你要是真的認定是我害了睿陽哥哥，你就把我也殺了吧。兒子雖然想著孝敬義父，報答你的收留養(yǎng)育之恩，但如此被冤枉，我也真的沒有顏面留在這里了……”
弘烈突然心頭一緊，把手從額頭抽回，向龍澤擺了擺手，“讓他回去吧……我累了……”
少商還在門外“哭訴”。
龍澤跨出門口，走到少商近前。
“華少爺，島主已經(jīng)休息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邊說邊扶起少商。
舒羽趕忙起身，也過來扶他。
龍澤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舒羽一番。“父子倆，把話說開就好了?！?p> 少商站起來，仰著頭舒了口氣。在龍澤面前早已沒有了剛才的謙卑樣，一付主人姿態(tài)。
“別再招惹澹臺馨兒了……隨她……自生自滅吧。”屋子里傳出了弘烈略顯哽咽的聲音。
“兒子知道了！”少商盯著房門應了一句，眼神有點不恭地轉(zhuǎn)身走了。
龍澤看著他的背影略有所思。
轉(zhuǎn)過幾個拐角，到一僻靜處，少商停下腳步。一手扶著墻，一手忍痛揉著膝蓋。
舒羽趕忙上前，“少爺，你沒事吧?！?p> “我能有什么事！”少商轉(zhuǎn)頭就罵了一句。“這點苦，你少爺我還是吃得了的。”
“那咱們這關(guān)就算是過了是吧……”
“哼……”少商終于松了口氣冷笑一聲，“沒有證據(jù)，老頭子寧愿選擇相信我?，F(xiàn)在，他也只有我了?！蹦柯秲垂狻?p> 舒羽雙膝跪地，“謝謝少爺保我一命?！?p> 少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把你交出去，不就等于承認了是我做的了嗎……”眉頭微皺，低頭問舒羽，“可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是看您最近不痛快，就從童二爺以前的那個破丹房里摸了點藥出來……”舒羽解釋道，“本想著就是給他們那邊找點晦氣……也沒想要殺他啊……誰知道這睿陽大少爺命這么薄……就這么一下就死了……”
“哼……”少商聽了，皮笑肉不笑地抽動了一下嘴角，“天意啊……”得意而偏執(zhí)地轉(zhuǎn)過身體，抬眼看了看天空，“連老天爺都不留他?！?p> “對對……少爺，看來還是您是天命所歸?！笔嬗瘘c頭迎合著。
少商的眼神突然變得游離而狂傲，“死了……終于死了……澹臺睿陽，你再也不是我的阻礙了……連做對手的機會，老天都不給你……終究還是我贏了……”神經(jīng)兮兮地癡笑起來。
須臾，他勾了勾手指，舒羽急忙站起來，扶著他。
“去……派幾個人給我盯緊那個死丫頭……”因為腿疼，略顯吃力地向前走著。
“誰想得到她今天有這么一手，真是豁得出去啊……”少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心中還是有點后怕的?！坝芍@么折騰，早晚是個禍害……”
“怕是大少爺死了，她也瘋了吧?！?p> “跟她哥哥一起死了才好呢！”少商恨恨地咬著后槽牙。“姓童的老頭居然也會跑出來給她撐腰，決不能再讓她們節(jié)外生枝了?！?p> “少爺放心，現(xiàn)在大少爺已經(jīng)沒了，您就是這山莊的唯一繼承人了，她一個女孩，拿什么跟您搶啊?！?p> “她當然沒有資格！”少商情緒不免激動起來，“我可不是她那個死人哥哥，沒有那個耐心縱著她胡作非為?！?p> 二人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少商房間。
“你給我派人盯緊了，她要是再敢惹事，我就送她去見她哥哥！”聲音微顫，像是在給自己下定決心一樣。
少商說罷，擺擺手。舒羽就退出了他的房間。
天已經(jīng)黑透了。
眾人在屋外聽著動靜，見里面沒有了聲音。壽銘覺得應該是沒問題了，就示意眾人都離開了。
童心蓋著俊一的外套，躺靠在沙發(fā)上，微虛著眼，半睡半醒的，傷口也已經(jīng)包扎好了。
俊一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腿里。一切都好安靜。
童心突然挪動了一下身體，俊一馬上緊張地抬起頭。
她看著天花板，疲倦的眼睛不時眨動著?！澳闱随i跳窗戶……為什么不撬門鎖呢……”開始自言自語。
俊一回頭看了一眼門鎖，自嘲地苦笑了一聲。
“蠢啊……真的蠢……多少次了……”意有所指，“總是栽在這里……”輕輕搖搖頭，“該計劃得再周密一些的……”
俊一眼淚“嘩”的又涌出來了。
“想死還用計劃嗎……”只覺得心里好疼，“如果……我們不去的話……你早就拿定主意要同歸于盡了，是嗎……”
他又把頭低下，不停地在左右大臂上蹭著眼淚，可還是止不住……他手上童心的血跡已經(jīng)干了。
童心聽了，嘴唇微微動了兩下，但是什么都沒說，腦子里一片空白。
靜寂中，俊一輕輕地哼起歌來。那是睿陽帶著孩子們做游戲時最喜歡的教會圣歌。
童心的眼前立時浮現(xiàn)起，睿陽彈著鋼琴，孩子們圍在他身邊的情景。
那個時候的睿陽笑得多么燦爛，孩子們多么開心，自己多么幸?！?p> 伴著歌聲，一行熱淚從童心眼角劃過，她默默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