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坐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頭一飲而盡。
嫵無沉默著,又抿了一口酒。
這酒的確溫潤,帶著微微的甜意,入喉也不是很刺激,但勝在后勁綿長。兩口下去,腹中已有暖意。
“阿嫵,你說這世間偌大,究竟有多少東西是可以握在手中的?”
“又有多少事情,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呢?”
謝朗眼神竟有幾分迷茫。
“世人活著,多數(shù)都是身不由己的?!眿碂o緩緩道。
“身不由己……好一個身不由己!”
謝朗忽然笑起來,笑聲悲涼。
“是啊……身不由己,就好似我無論怎樣做都是錯的。”
紅泥小火爐里,火焰燃燒著,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雪后的湖心亭很安靜,好像多數(shù)的聲音都被大雪掩埋。
只有謝朗溫潤的聲線,帶著些許醉意和絕望,在亭中響起。
“我誰也護(hù)不住……護(hù)不住我娘……也護(hù)不住阿嫵你。”
“大公子?”
嫵無有些疑惑地看向謝朗。
謝朗搖搖頭,眼神溫和。
“阿嫵……有很多事情,不是你看上去那樣的。”
“若是我再有用一些……是否阿嫵你便不用嫁給三皇子,不用受這么多苦楚?”
嫵無愣了愣,半響,道:
“不是大公子的錯?!?p> 謝朗低低地笑起來。
“若不是圣上賜婚,阿嫵可是想嫁給謝歡?”
嫵無又愣住了。
想嫁給謝歡……嗎。
她看著笑著的謝朗,想到了謝歡毫不掩飾的干凈的眼神,想到謝歡眼底眉梢流露出來的笑意。
自己喜歡謝歡嗎?
嫵無第一次開始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
的確內(nèi)心想到謝歡,會變得柔軟起來。
可那究竟是不是愛……沒有人告訴她。
自己究竟是喜歡謝歡……還是只是羨慕他活得那樣肆無忌憚?抑或是因為他對自己這樣好,而愧疚?
“我……不知道?!?p> 嫵無有些茫然地看著謝朗。
謝朗的眼睛,謝朗的眉,謝朗的唇……
嫵無忽然起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若是……嫁給謝朗呢?
謝朗這樣風(fēng)清月朗的人……這樣溫潤如玉的人……
眼前的人,是自小便憧憬著的人啊。
王穎之說她憧憬著謝朗,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她從小便一直對謝朗疏遠(yuǎn)。
那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覺得謝朗這樣的人,自己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永遠(yuǎn)……伸手不可及。
謝朗一直在她眼里都是干干凈凈的。
直到她聽見了謝朗和謝安的對話。那之后她便一直告訴自己,謝朗就算與林家之事無關(guān),至少也知情。
她開始刻意地躲著謝朗,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嫁給謝朗……怎么可能。
嫵無自嘲地彎了彎嘴角。可內(nèi)心仍然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阿嫵……若是我?guī)阕撸憧稍敢???p> 謝朗忽然開口。
“我們離開京城,去無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
“遠(yuǎn)離這京城的一切。不用算計任何東西?!?p> 嫵無看著謝朗的眼睛。
謝朗溫柔地看著她,眼底干干凈凈,沒有任何雜念。
嫵無張了張嘴,幾乎就要答應(yīng)下來。
她真的累了。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圣旨任命下的三皇子妃……他們又能到哪里去?
最終,嫵無只是垂下眼簾,道:
“大公子,你醉了?!?p> 謝朗又笑起來,笑得有些苦澀。
“也許是這梨花釀太烈了吧??晌覅s想就這樣一直醉下去。”
謝朗又倒了一杯酒,自顧自淺酌低唱。
“東城漸覺風(fēng)光好??e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p>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p> “阿嫵……我愿為君持酒勸斜陽,你可愿留下,陪我一同看這花間晚照?“
嫵無沒有回答,只是又一遍道:
“大公子,你醉了?!?p> 謝朗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有。
他不再看嫵無,轉(zhuǎn)頭看向湖面。
湖面蕭索,他卻看得認(rèn)真,好像透過這湖看見了什么人。
嫵無垂著眼簾,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謝朗輕哼著一首旋律陌生的曲子,側(cè)臥著伸手去夠那湖水。
嫵無看著謝朗,嘆了口氣。
“大公子,嫵無告退?!?p> 嫵無起身正要離開,卻被謝朗一把抓住手腕。
“阿嫵……我醉了。”
“大公子?”
“我就醉這一回,阿嫵,你可否……留下來?”
嫵無看著謝朗清亮的眸子,終究還是重新坐了下來。
謝朗一直緊緊抓著嫵無的手腕,好像怕她逃跑一樣。
嫵無想到謝朗那個擁抱,想到謝朗在額上留下的那個蝴蝶一樣的吻。
她一直不愿深思的問題浮上水面。
謝朗……在乎她嗎?或者說,自己……在乎他嗎?
明明應(yīng)該恨謝朗,恨他知曉林家之事的內(nèi)情卻不告訴自己……
可她又有什么資格恨謝朗?謝朗并沒有告訴她事實的義務(wù)……維護(hù)自己的父親,這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膯幔?p> 嫵無腦子里亂七八糟的。
謝朗看著神色不定的嫵無,嘆了口氣。想要開口,卻不知如何是好。
阿嫵……如今的我又有什么資格來挽留你?
另一邊。
耶律隆齊青著臉,對著手下道:
“公主呢?公主去哪了!”
手下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了一排。
“讓你們看好公主……你們就是這么看的?”
“還不快去找?”
京城主街上。
蒙著面紗的女子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披著大氅,穿著漢人的衣服,卻沒有把頭發(fā)挽成髻,而是扎了幾個小辮子。
“這就是中原嗎?”
“小姐,你要來一串糖葫蘆嗎?”
一個小販看她一直盯著手上的糖葫蘆,開口問道。
“啊……這個……”
“糖葫蘆,三文錢一串,小姐來一串嗎?又甜又好吃?!?p> 小販把她當(dāng)作是哪個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的小姐,因此極為耐心地答道。
女子愣了愣,掏出了一塊碎銀。
“這個夠嗎?”
她操著一口別扭的漢話道。
“夠了夠了,小姐你等等啊?!?p> 那小販取下一串糖葫蘆,遞給女子,然后低下頭找錢。
好不容易找齊了,抬頭一看,卻已經(jīng)沒了那女子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