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繼位儀式如期舉行,拉達(dá)克王的信使仿佛就像算準(zhǔn)了時間一樣也帶著賀詞和禮物到了,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倒是表達(dá)了十足的誠意和恭賀。
梁王的使節(jié)早就已經(jīng)不見了,丹澤猜測當(dāng)初喜宴一事之后可能是趁機(jī)奔走回了云南行省。發(fā)生了巴丹阿爸的那件事之后,他倒也不希望再看見梁王的人再來虛以委蛇。
在繼位式上,阿隱帶來了最誠摯的祝福,丹澤也向她許諾,給她三年時間,三年之后,期待著無論她究竟是孛兒伯姬,又或者依舊是阿隱,都將成為古格王國的王后。
阿隱沒有拒絕,事實上,她也知道這件事情是無法拒絕的,只要她的族人還在扎不讓,她就必須得這么做。
阿隱只是對他報以微笑,仿佛在微笑中也帶著無盡的柔軟,眼神中沒有絲毫的猶豫,但在看著她得體的表現(xiàn),丹澤心中忽然覺得阿隱有些陌生。
她從神山回來之后,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丹澤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但是他心中清楚,這樣的阿隱只會讓他覺得越來越陌生。不過他都喜歡,都想要,不論是當(dāng)初那個眉眼微笑,就如同格?;ㄊ㈤_一般的姑娘,還是現(xiàn)在這個被神山風(fēng)雪包裹的如同冰凌一般的姑娘。
他有些心疼她,可是他也不知道該究竟怎么應(yīng)對她的改變,那來自神山的肅殺風(fēng)雪,對一般人來說實在太冷了。
就連心都忍不住跟著被凍了起來。
冷得他疼。
心。
很疼。
繼位式結(jié)束之后,普贊仿佛如釋重負(fù),看上去萬分疲勞一般坐進(jìn)了轎輦之中,在親衛(wèi)的護(hù)送下頭也不回地出了宮殿,下到山腰,隱沒在樓宇之中,去了法王殿方向。
“父王?!?p> 衛(wèi)隊出宮門之前,丹澤喊了一聲,這一聲,他并未對普贊還存有任何希冀,只是不知道怎么地下意識喊了出來,似乎是想給父子一場做個道別。
衛(wèi)隊停了下來,普贊掀開了簾子,卻遲遲不見他探頭回望。丹澤只能看到那輕輕撩起簾子的手,也不再出聲。簾子后面的人也抽回了手,放下了簾,似乎輕語了一些什么,衛(wèi)隊再次抬轎前行了去。
松瑪站在丹澤身旁,急忙問,“王,是否要喊住普贊王?”
丹澤看著那簾子放下,衛(wèi)隊前行而去,忽然笑了。
“不用了?!?p> 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瞬間,轎輦中的普贊忽然覺得這個他原本不怎么看好的兒子,好像終于活成了他設(shè)想中的模樣,可是心底卻連一絲一毫的成就感都沒有,甚至他還隱隱約約覺得有些憋悶。
為什么?
他沒有多想,只覺得可能是自己佛法不太通透,所以念頭無法通達(dá)。
丹澤走到王宮前站定。舉辦過繁雜的儀式過后,天色已經(jīng)接近傍晚,當(dāng)夕陽即將落山的時候,高大的宮殿被投下了宏偉的黑影,而那黑影將丹澤一個人的身影籠罩在其中,就仿佛是將他吞噬了一半,顯得有些落寞。
在他的身邊,沒有人。
這是扎不讓最宏大的慶典,前些日子隨著景秋回城的洛桑自然也來了。
洛?;貋砹恕?p> 這些時日的折騰奔波,她也不再是以前宮里那個歡喜小霸王了??偸且粋€人坐在自己殿內(nèi)的小池子旁靜靜坐著,偶爾逗逗魚兒。
宮里總有些窸窸窣窣地聲音在討論她被央金設(shè)計塞給了拉達(dá)克君王父子如何如何,如今一個人回城,可謂是罪人之女又如何如何,丹澤王心胸寬厚,又念在手足兄妹之情,并未連帶懲罰她如何如何。
丹澤擔(dān)心她,讓她的宮里只留了一些親近之人,更讓景秋也時刻不離地替他守著她,怕她一時間做出什么傻事來。
也好在有他。
這一路回城洛桑和景秋日夜相處,只是內(nèi)心苦悶對父王母后又恨又念,靠近札不讓的時候更聽聞百姓傳聞都城宮變,說是大王子旺堆當(dāng)場被處死這些話,把她嚇得當(dāng)下如失了魂一般。
如今回城有些時日了,喜宴那日的事情丹澤也讓松瑪與她詳細(xì)說過了,只是她依然沒有來得及看到央金最后一面,便在這宮城里做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了。又或者,在這王宮里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有父母,只有父王母后罷了。
若不是知道身邊一直有景秋,她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
今日在大殿上,這滿堂的美酒佳肴和令人眼花繚亂的賀禮和表演都令她心生疲倦,她扭頭,似乎才看到了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人。
是景秋。
她的眼神癡癡的,定定的,可是景秋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并未回看過去。
她還是喜歡他,哪怕這一陣子她的世界就如天翻地覆一般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劇變,可是這一份歡喜卻從未改變。
儀式結(jié)束,眾卿散去,洛桑才提起裙擺往前走了幾步,然后沖丹澤行了禮,便說道:“王,我有事情請求于你。”
丹澤看向她,眼神有些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心情,禮節(jié)上來說,洛桑應(yīng)該叫他王,可是他卻從來不希望任何人這樣喚他。
他是丹澤,和洛桑公主是最親昵的兄弟姐妹,可是如今一席王座,便讓親人都如此疏離了么?是否該讓洛桑還是喚自己兄長?他一時間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洛桑抬起頭看著他,眼神充滿熾熱,那熾熱的目光就仿佛是正中午的太陽一樣,洛桑沖他輕聲堅定地說道:“可否將我指婚給景秋?!?p> 景秋站在一旁,他聽見這一句話之后,微微吃了一驚,便扭頭看向了洛桑。
他垂了垂眼睛,然后這才說道:“王,臣不愿意?!?p> 一瞬間,洛桑的臉如同死灰一般。
她抬起頭看著景秋,表情有不解,也有玉石俱焚的決然,可是到最后,只是無盡的落寞。
她很寂寞。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犯了什么錯,現(xiàn)在只留下了她一個人,她只是想找到一個自己心愛的人。
有錯嗎?
丹澤的目光就那么落到了她的臉上,她的目光很平靜,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平靜,丹澤很認(rèn)真很認(rèn)地對她說道:“洛桑,你聽到了。他不愿意。”
這句話,仿佛就是說給他自己的一樣,
他的目光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阿隱,阿隱的神情依舊是那么平靜,看起來就像是佇立在大地之上的神山,平靜的,其中也可能暗藏著洶涌的波浪,但卻沒有辦法被任何人看出來。
丹澤忽然有些絕望,他知道不管阿隱變成什么樣,就當(dāng)現(xiàn)在的阿隱被讓他覺得陌生,他也無法抑制自己渴望靠近阿隱的心情。
他想離她近一點,離她再近一點,就當(dāng)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傷,就當(dāng)知道她愛的可能不會是自己,明白了她與景末之間那些周折的故事,可是他的心還是忍不住。
他想和她在一起。
如果阿隱在,他就始終能夠找到臺風(fēng)陣中的風(fēng)眼,否則,他將在權(quán)勢的紛爭中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不論是為了古格,還是為了自己,她都必須得在。
她必須得一直在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