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風(fēng)吹的有些刺骨的寒,但這對于阿隱來說并沒有什么。
阿隱抬頭看著天空,今晚的月亮彎彎,連帶著星辰都躲藏進繚繞的云霧里,好似有什么傷心的事情,必須得把自己好好藏起來,才能夠讓心緒得以平靜。
阿隱有些悵然若失起來。
她漫無目的,沒有方向的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角黑色的袍腳,阿隱才停下來。
她抬起眼睛看向?qū)Ψ?,那人眼前的袍子遮著大半張臉,只留下鬢角處幾縷碎發(fā),以及刀削一樣的下顎。他的嘴唇抿著,干裂的唇縫顯得有些憔悴,身上披著的,像是蜘蛛網(wǎng)一樣柔軟的袍子盡是灰塵。
阿隱看向面前的人,兩個人相對沉默著。
對方隱在袍子下面的握著刀的右手緊了緊,指骨處泛著一兩的白和淺淺的青筋。
我真的要這么做嗎。
我不知道。
但至少不那么做是不行的。
他這么想著。
阿隱隔著袍子,似乎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足以打濕夜色中姹紫格?;ǖ碾硽杩諝狻?p> 對方向前邁了半步,阿隱沒有退,直到對方腰間的彎刀在月色下閃過亮銀,她也沒有??墒牵坏郎戆鍏s擋在她的面前,好像足以隱蔽光輝的高大山麓,白皙的模樣,就好像是神山,就那樣堅定的、執(zhí)著的擋在自己的面前。
其實景末是一直跟在阿隱身后的。
他依舊舍不得將眼睛從阿隱的身上移開,不論是之前、還是現(xiàn)在?,F(xiàn)在正在自己身后的人,白皙的面頰上染上夕陽一樣的紅色,雙目里凝著的好像月光下的神山,山坳蔓延至山頂?shù)牧零y色,帶著朔雪似的溫柔。
對方好像沒料到景末也在,可是,腰間的刀卻不得不出鞘了。
對方的刀和少年手中的碰在一起,發(fā)出一聲恍若雄鷹鳴叫的脆響。就如同之前在雪豹的面前保護她時的模樣。少年還依稀是從前那般。可是景末的年紀畢竟比對方小了半截,力道比不過的情況下稍稍往后退下半步,卻始終的站在阿隱的身前。
對方的攻勢很猛,似乎十分想要沖破景末的防線,接近到阿隱的身旁。幾道刀光碎影,讓阿隱的心忍不住空懸,一聲“小心”,禁不住從喉嚨里面冒了出來。景末的腳下稍稍有些打滑,身子卻還是穩(wěn)的。
阿隱的眉梢微蹙,想要看穿來者到底是何人。
但是夜里最亮的,除了她的眼,便是永遠看不清的刀光劍影,還有刀尖透露出來的森森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蛇一般纏繞在阿隱的鼻畔。
是死亡的氣息。
在某個瞬間,她終于看清了一樣?xùn)|西。
來人的手,在格擋時露了出來,三只指頭攥得很緊,緊地似乎,這樣就可以讓人看不出來了,但打斗的時候,意外總是會發(fā)生,所以他的手從衣袍中滑了出來,就像是一尾不聽話的魚。
她認出來了。
涼涼的月光不知何時從烏云中鉆了出來,如水一樣的涼意環(huán)繞著她,在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眼前涌現(xiàn)了無數(shù)的格?;?,但卻沒有沁人心脾的香溢,花在一瞬間離她驀地遠了,就像是極速滑落的流星。
為什么會是他?
其實,就應(yīng)該是他。
對嗎?
對吧。
那人,是巴丹的父親。
他從景末的刀法中想起了不怎么美好的回憶,那時候的雪很涼,涼得他這輩子都忘不掉,最開始的雪還能化成水,但是時間長了,一層一層將他埋在雪底,他冷得快要撐不住,但是手中始終緊緊攥著鎬頭,哪怕被雪冰凍之后,這鎬頭握在手中就像是一團火一樣跳動著,他也絕不放手。
因為采草藥的那一次,他遇到了藏夏的人。
躲起來,握住鎬頭,起碼握住了活下去的希望。
時間在等待的時候被拉長成了不會融化的冰棱,寒氣中帶有絕望的氣息,也就是從那個時候,他咬著牙告訴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成為別人的狗,哪怕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
活下去。
活下去就夠了。
最后,他爬回了村子,手和鎬頭被凍在一起,食指和拇指永遠的連在了鎬頭上面,這兩個丑陋的傷疤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活下去,哪怕他不認別松母子,哪怕他被天下唾棄。
阿隱的目光讓他心底有些害怕,那目光仿佛比當(dāng)年的鎬頭還要燙手,他知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景末攻勢越發(fā)犀利,對手的心已經(jīng)亂了,所以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刀在空中融成一道流光,看不清遠近,但最后在巴丹父親的左上臂刺出了一蓬血花。
他的手一緊,手腕轉(zhuǎn)動中刀再次往上挑,刀尖似乎帶上了一層炫然的刀芒,將巴丹父親手中的刀挑飛。
其實,有時候看清,也并不代表著自己就會擁有洞察一切的勝券在握,這冬日的風(fēng)依舊是刺骨的寒,甚至冷得讓她禁不住有些打寒顫。
原來除了命運是不能被人所掌握的,人心也不能。她的悵然若失轉(zhuǎn)變成了一絲難以形容的復(fù)雜。失去武器之后,巴丹父親倉皇而退,他隱在黑袍下的臉,此時顯得更加憔悴,干裂的唇幾乎被咬出了血,可卻就是沒有辦法扭轉(zhuǎn)敗局。
他倉皇逃竄的身影看起來很狼狽,阿隱可以看得見他慘白的脖頸上,那薄薄的血管在不停地跳動著。
景末沒有追他,只是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阿隱,目光中充滿的擔(dān)憂感情濃稠地快要滴落出來,幾乎連成了實質(zhì)般的眷戀,像是神山的朔雪上被夕陽投射下五彩斑斕的霞光,給這寒冷的雪光融進了無限的生機,在雪地的圣潔中寫滿了忠貞。
阿隱看見他的眼中有光,自己被他直勾勾地看著,從雙頰一路粉到了耳尖。
“感謝你?!卑㈦[微微頷首,原本臉上的心事重重此時已經(jīng)煙消云散,看見景末的那一刻,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什么憂愁的煩心事,心里眼底全是最純粹的歡喜,“剛才如果沒有你,后果不堪設(shè)想。”
景末聽她這么說,臉上是甜蜜和痛苦相交織的惆悵,他說道:“不會沒有我的,我會一直在。”
哪怕是跟在你的背后,哪怕是藏在你的影子里,無論怎么樣,我都會在的。
他的眼睛就像是神山上千年不化的白雪,因為剛才的打斗,頭發(fā)有些凌亂了,額角的頭發(fā)被汗浸濕,貼在他的額頭上,那毛絨絨的眉眼被汗蒸出了水霧,看起來無辜又可憐,真誠極了。
阿隱的目光也變得柔軟,她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看著他有著白雪般澄凈的雙眼,她從那里什么都看不見,但卻只覺得,這就像是春風(fēng)帶來的氣息,讓自己覺得安心。
那一瞬間,她多么想放棄一切,有些倦了。想回到初識,就如同他們當(dāng)初在神山初相遇的時候,看著那一片連綿不絕千里的白,在月光的籠罩下發(fā)出淡淡的神圣光芒,那個時候的他們還沒有彼此身上所肩負的責(zé)任,就連同樣是夜里漆黑刺骨的寒都別有一番甜蜜的風(fēng)韻。
宮中。
丹澤再次想起了阿隱的臉,她的臉就如同雪山上盛開的白蓮,在雪地里又多了一絲嬌俏,可是她一雙眼睛中卻是淡淡的絕望和憂傷。
是啊,這座吃人的宮殿,難道他一個人在里面還不夠嗎?如果真的喜歡阿隱,難道還要將她拉進來嗎?阿隱自從進城中以來,臉上一直沒有笑容。
倘若他們兩人的角色交換一下,他能否笑出來?
丹澤心底沒有答案,前些日的政變對他的沖擊太大,只讓他從眼睛蒼涼到了心里。
丹澤渴望在這吃人的宮殿中能夠得到一絲情感的溫存,但是,從他父親普贊的口中,他所能夠得到的卻并不是對自己的疼愛或肯定。
就當(dāng)父王替他做了主讓他娶了阿隱為妻,這件事情他會感恩普贊王一輩子,可是普贊的目中對他始終沒有那種溫暖的,就如同陽光一般柔和的情誼,那是父親應(yīng)當(dāng)對孩子所擁有的情感,但他卻從未體驗過。
他與阿隱的情感,與其說是普贊王明白他們彼此對對方心悅,倒不如說只是普贊渴望將利益最大化。
或許,他還可以掙扎那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