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大人這樣的煞神,就連疾病都是退避三舍的,哪知接連倒下,病起來反而更像個“人”。
林鎧武要人打來熱水,自己親手給大人清洗,撒上金瘡藥,用繃帶包扎好。
昏迷中,冉青鉉還是喝不下藥,老大夫便換成了入口即化的藥丸。
冉青鉉覺得自己像是置身于火場,皮膚灼燙,可心腔又冰得可怕,冷意游走在四肢百骸的骨縫,極度煎熬。
忽的,嘴里被塞入無盡苦澀,苦得他想嘔,混沌的頭腦驀地清醒了一瞬,眼睛睜開,渾身無力又沉重。
他認得這位是京城有名的老大夫,上次見到還是他帶著鐘沛兒去他的醫(yī)館,診出喜脈。
冉青鉉對過生辰?jīng)]什么感覺,但那天覺得自己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禮物。
呵,真是諷刺。
看著老大夫慈眉善目的臉,他的思緒不自覺回到那天,忽的腦海閃過一個被自己忽略的畫面。
一旦刻骨的在意,以往那個不在乎的身影也清晰起來。
記得那天自己騎著馬,遠遠看到,璧禾的身影快速閃入醫(yī)館……
冉青鉉啞聲問道:“楊老,你還記得本座上次去你那里的情形嗎?”
“老朽記得,大人帶著夫人過來,夫人有喜了?!睏罾洗蠓驔]怎么回憶,比較冉青鉉這么可怕的人物,印象很難不深刻。
“那本座進門前,你的醫(yī)館內(nèi)還有個女子,你可記得?她穿得比尋常人厚實,弱不禁風(fēng),身患……寒疾……”
冉青鉉緊緊盯著楊老大夫。
老人家也沒有想多久,點點頭道:“記得,那位夫人,老朽也有印象,著實可憐啊……楊老大夫也不多問那夫人是冉青鉉的誰,他不敢,事情亦無不可說道的。
“她問老朽自己能否懷孕,很遺憾,她的身子別說懷孕,就連今年冬日也很難熬過去。唉,年紀(jì)輕輕便要香消玉殞,她自是很難過,可不過須臾,眼里就透出釋然之色。然后要老朽開了些補藥,讓她撐到過完年……老朽猜,她是想陪一個很重要的人過完新年吧……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她再也沒去過老朽那里……”
“然后呢?”冉青鉉因為發(fā)燒而泛紅的臉,隨著楊老的講述,早就褪去血色,變得蒼白一片。
楊老瞇了瞇眼,捋著胡須說道:“然后,她拎著藥材正要離開,邁出門后便退了回來,躲在一旁的小房間。接著,就是大人您過來了。您走后,小房間里也沒了那女子的身影,大約是從后門離開的,什么時候,老朽也不知……”
冉青鉉眼眶通紅,拳頭攥緊也止不住顫抖。
璧禾都看到了。
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夫君朝著別的女人柔情蜜意。
而他殘忍地沒給她喘息的時間,當(dāng)晚就說要娶鐘沛兒做平妻。
冉青鉉想起她捧著面碗,無助凄婉的的眼神,心痛如絞。
她已經(jīng)退到求他再給半年,求他吃幾口面的地步,他說:沛兒的肚子等不了。
呵,他就是這么大意的蠢貨,活該被鐘沛兒騙。
送走楊老,冉青鉉雙眸陰沉如鷲,喘息著問道:“鐘沛兒呢?”
林鎧武一愣,下意識答道:“鐘夫人的孩子沒了……”
“她不是夫人!”
“是,屬下會告誡下面,絕不會再叫錯。敢問大人,該如何處置鐘沛兒?”
“丟入冰水中,不要弄死。跟著鐘沛兒的幾個丫鬟,都一并扔下去?!?p> 她不是從冰湖里將他“救”起嗎?她不是陷害璧禾將她推下荷塘嗎?那就泡個夠。
冉青鉉揮揮手,“本座要休息了,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p> 林鎧武領(lǐng)命而去。
他費力地下床,按動開關(guān)。
“璧禾,傷害你的,我都不會放過?!比角嚆C拿出一條帕子蓋住蘇璧禾的脖子,看不到血痕,就可以裝作這里沒有被縫合過,她只是睡著了。
他小心躺在她身旁,喃喃道:“包括我自己?!?p> 鐘沛兒病歪歪倚在床上,這兩三日一直惶惶驚恐不安。
怎么想也沒想明白自己是怎么露陷的,只可能是蘇璧禾自己說的吧!
那個陰險狡詐惡毒的女人,說著再也不出現(xiàn),的確是沒有出現(xiàn),但臨走前還擺了自己一道,讓她的富貴榮華頃刻化為烏有。
鐘沛兒撫著平坦的腹部,想起那一腳踢上來的痛,她不由瑟縮了下。
孩子沒了后,下面依舊斷斷續(xù)續(xù)流血不止。
忽的,幾個錦衣衛(wèi)氣勢洶洶闖入,二話不說就將她從床上拖起來。
懸在頭頂?shù)牡督K于落下,該來的還是來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天,迎來更大的恐懼。
“你們想干什么?竟敢這么對本夫人……”
鐘沛兒白著臉,這些男人動作粗魯,讓她越發(fā)血流如柱。
他們不顧她的身份,甚至都不肯讓她穿好衣衫和鞋襪,就穿著單薄的褻衣,赤著腳,在這樣的天氣,將她拖了出去!
幾個貼身的丫鬟也沒幸免,被揪著跟在她身后,哀嚎不斷。接二連三的咔嚓聲,冰面破碎,她們墜入冰得刺骨的湖水中,頃刻臉色烏青,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幾個丫鬟有會游泳的,咬牙想游上岸,被棍棒給直接打回了水里。
旱鴨子撲騰了幾下,就沉了下去,了無生息。
漸漸的,會游泳的也撐不住了,手腳僵硬劃不動水,沉了下去。
唯獨不會游泳的鐘沛兒,支撐不住的時候就有根棍棒伸過來讓她抓住。
求生欲望占了上風(fēng),她自然緊緊抓住,可下一刻,棍棒又猛地抽走,任由她繼續(xù)在冰水中撲騰。
身上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扎進血肉里,似乎骨頭縫都浸滿了冰渣!
鐘沛兒總算是知道,這些人就是故意折磨她。
那就死了也罷!
當(dāng)棍棒再次伸過來的時候,鐘沛兒沒有去抓,讓自己沉下去。
她就要解脫了……
可她的愿望落空了,下一瞬就被拖出來丟到地上。
寒風(fēng)吹過來,鐘沛兒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身體比死人還冷、還僵硬。
也只有蘇璧禾那個傻子才會在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跳入冰湖舍命相救。
別說她不會游泳,就算會,就算知道掉入冰湖里的是皇帝老子,她也不會去救!
她好后悔自己的貪婪,冒認不屬于自己的功勞,報應(yīng)來得太快,太痛!
得罪了冉青鉉,人間便是地獄。
鐘沛兒覺得,此刻,誰來殺了她,都是她的恩人!
她想自殺,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沒關(guān)系,照這么下去,她很快就會死吧……
林鎧武命人將鐘沛兒丟到下人房,特意對還在養(yǎng)傷的管家說:“即日起,鐘沛兒不再是夫人。但她得活著,聽懂了嗎?如果死了,你就跟她連坐?!?p> 管家大冬天的冒出一身冷汗,連連點頭。
他讓人火速去找大夫,硬是灌人參湯將鐘沛兒的命給拉了回來。
可這對鐘沛兒絕不是好事,剛流產(chǎn)又泡了冰水,她的身體無比殘破。
管家將什么臟活累活都丟給她,又派了人十二個時辰,包括如廁和睡覺都守著,生怕她受不了去自殺。
鐘沛兒忍不住發(fā)出比鋸木頭還難聽的聲音,從后悔冒認貪功,到后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一念之差,貪婪像雪球越滾越大,終于將自己壓死了。
茍延殘喘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生不如死。
蘇端華皺眉,仔細傾聽著外面的聲音,好像是女子的哭喊驚叫。
“祝大哥,你有沒有聽到?”
祝鉚當(dāng)然聽到了,也很熟悉,但他無法對著眼前這張單純的臉說實話。
“許是女子在嬉鬧吧。”
“嬉鬧?”
蘇端華無語,祝大哥當(dāng)自己是三歲小孩呢?
他可是在詔獄待過的,哪會那么天真?
“別人的事與我們無關(guān)……端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冉青鉉看在蘇璧禾的面子上,是不會追究她弟弟的,估計很快就會放他出去了。
祝鉚摸著下巴,覺得冉大人應(yīng)該是給蘇端華換個妥帖的身份,然后讓他參加科舉,扶持他加官進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