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鬼魅失心
雖然還是恐懼，但這個答案讓我和阿錚都笑起來。阿錚道：“前輩說的是。”
那人詫異道：“你們倆不害怕？”
越發(fā)肯定是個人。
阿錚道：“有些人看著人模人樣，卻喜歡搞鬼害人，人與鬼又有什么分別？有些女子看著嬌弱，卻剛烈堅強不遜男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緊？”說完，他凝視著我，神情脈脈。我知道他在夸我，不由滿心歡喜，對他莞爾一笑。
那人卻似乎被雷劈了一般，喃喃道：“搞鬼害人……害人……”忽然厲聲道：“誰心里沒鬼？既然有鬼，就別怕被人害了！”
這人不正常。我對阿錚附耳道：“失心瘋?！卑㈠P對我微微點頭。
不料那人耳力極好，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失心？”
我暗自詫異。
阿錚道：“前輩武功高強，江湖上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前輩要殺我們倆個，實在大材小用，不知是誰請了前輩來做事？真是個沒眼力的！”
沉默片刻，失心卻道：“門下弟子接的買賣，我也不知客商是誰?！?p> 明白了阿錚的意圖，我道：“您派個手下不就行了，何必親自出馬？”派個武功最差的，我們才有機會逃命。
失心道：“門下弟子都被你們殺了，我只能親自追來?！?p> 原來那天的江湖殺手就是失心的門下，為什么師徒之間武功懸殊如此之大？愕然之余，我拍馬道：“前輩，那些人武功地下，怎么配做您的門下？您還是另收弟子的好……”最好慢慢教，教上三五十年才好
失心怒道：“小滑頭！別想糊弄我，今天我非殺你們不可！”一只干枯的手從袖口現(xiàn)出，迅捷如來自地獄的鬼爪向我抓過來，肝膽俱寒，我渾身僵硬到動不了，只能害怕地閉上眼。
好一會兒，預(yù)料中的疼痛也沒有出現(xiàn)，我小心地睜開眼，撞入眼簾的是阿錚已發(fā)紫的臉，他的脖子上放著一只筋骨畢現(xiàn)的鬼爪。
阿錚！我撲上去，對著失心又是打又是咬?；靵y中，白色幕籬被我扯掉，露出戴了面紗的臉。失心是個女子！一個有著美麗鳳眸的女子！我呆了一下。
美麗的鳳眸驟然露出暴戾之色，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股大力就將我向后推倒。
我失控地往墻上飛去。完了，沒想到我是這樣死的，頭破血流，奇丑無比！不知道黃泉路上，阿錚還能不能認(rèn)出我……剛才，我為什么不射出袖箭呢？
“砰”的一聲悶響，我撞在了一個并不堅硬的東西上面，隨即跌落在地。雖然還是很痛，肩部的傷口痛到我涕淚縱橫，但我還活著。我慢慢回頭看，究竟是什么東西救了我一命？
“阿錚！”我驚呆了！他怎么會在我身后？
掐人中，師父說這個穴位可以讓人蘇醒；九轉(zhuǎn)還魂丹，幸好還有最后一粒；噴水，大師兄這樣救過中暑的人……
“你對他還真是情深啊。”
阿錚還是沒醒，我氣喘吁吁地抬頭，“你懂什么？我們自幼相識，他救過我，我也救過他?！?p> 失心又桀桀怪笑起來，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什么好怕的了。單手費力地將阿錚的頭放平，我看見自己的掌心有一抹艷色。霎那間，心里的某個點像被蝎子蟄了一樣劇痛，逐漸往外擴(kuò)散，讓我難受到氣都喘不過來。抖著手指探向他的頸部，還好，跳著?？蔀槭裁淳褪遣恍?？阿錚，你為什么不醒？我放聲大哭。
失心道：“你哭什么？我現(xiàn)在又沒要殺你?！?p> 萬念俱灰，我道：“你要殺就殺吧?！?p> 失心詫異道：“剛見到我的時候，你不是還躲在這個小郎君的身后，怕死得很？怎么突然就不怕了？”
阿錚活不過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了。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李夫人跟前的維護(hù)、托請師父收我為徒、雪地里背著我行走，出地道時干裂的嘴唇……我忽然意識到長久以來，是我在依賴他，是他一直在照顧我……
“欸，你發(fā)什么呆？別是中邪了吧！”失心推了我一下，然后側(cè)頭看著我。
都是這個人害的！我抬手按動機關(guān)，嗖嗖連發(fā)兩箭，將袖箭射空。再抓起地上的長刀，沒頭沒腦地向失心砍去。
失心似乎身形都沒有動一下，我的袖箭已叮當(dāng)落地，長刀也變成兩截躺在地上。我被她扭住胳膊，痛到涕淚縱橫，“你，殺了我算了，哎呦哎呦……折磨我算什么本事……”
胳膊一松，右臂不再鉆心地疼痛，就聽失心道：“你不就是怕你的小情郎死了么？”
我摸著受傷的左肩，急忙辯解：“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是我的情郎?！?p> 失心嗤笑一聲，“我可以救他，你不求我？”
處處不如人，才會被折辱到這種地步，然而我今日要死在這里了，再也沒時間沒機會讓自己變得強大。沒了任何希望，我木然道：“怎么求？你真能救醒他？”
身形如魅影，失心抓起阿錚，繞著他疾如旋風(fēng)地出掌。阿錚皺眉呻吟了一聲。
我驚道：“干什么？”
失心并不答話，一只鬼爪子放在了阿錚的后背心，阿錚的身體驟然一震，面色隨之紅潤起來?！柏藏?。”他低聲喚道。
阿錚好了？心底的沉重一掃而空，我道：“阿錚，你覺得怎樣？疼不疼？”
阿錚向我微笑，目中流露關(guān)切之意，“你怎么又哭了？”
我正要回答，失心冷笑道：“我可不是白救人的?！?p> 我還在想身上有什么東西，會是失心看中的，阿錚冷靜道：“你要什么？”
失心的爪子移向阿錚脖子上的死穴，又是一陣桀桀怪笑，“你們倆這般情意綿長，讓我很不高興?！?p> 心又沉了下去，我推測她又有了什么折辱我們的手段。
失心忽然指著我，轉(zhuǎn)而問阿錚：“她是你什么人？”
阿錚愣神，我奇怪失心又有什么新花樣。
失心不耐道：“快說！婆婆媽媽的不像個大丈夫?！?p> 阿錚看著我，忽然面上一紅，大聲道：“未婚妻。那日夭夭把最后一粒棗子放在我口中，我就打定主意照料她一生。別人，任誰也休想娶她！”
呆看著阿錚，我覺得自己聽錯了……
失心狂笑，震得房梁上灰塵飄下，我頭暈?zāi)垦５匚孀《洹?p> 笑聲止住，失心道：“我想好了，決定不殺你們。要是買你們性命的金主找來，我就殺了他。這樣我就不算失信于人了?！?p> 她的意思，為了自己仍是守信的人，就要殺了金主？我一陣毛骨悚然。
“但是你，”失心移開放在阿錚死穴上的爪子，指著我道：“必須娶她為妻，一生不得后悔。”
阿錚長舒一口氣，眉目間盡顯歡愉，“這有何難？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p> 失心鄙夷笑道：“那你就牢牢記住今日的話，千萬別忘了?？┛┛揖拖肟纯茨銈兎茨繛槌鸬臉幼樱刹粫屇銈兓畹氖娣┛┛?p> 我驚愕地看著失心轉(zhuǎn)瞬消失在門口，就像她出現(xiàn)時那般突然。如果不是地上的白色幕籬，誰能相信她來過？
阿錚道：“她這樣的人極高傲，說不殺就不殺?！?p> 我看著地上被失心折斷的刀，“可惜了你的刀！”
阿錚拾起斷刀查看，驚嘆：“好厲害！”隨即艷羨道：“不知如何能修得這樣深厚的內(nèi)功?！?p> 我忽然想起剛才失心的話，趕緊道：“阿錚，剛才是被失心逼的，那些事情做不得數(shù)?！?p> 阿錚一愣，生氣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會因為被逼迫而說謊？”
我見他似乎還有要爭辯的意思，便捂住左肩，蹙眉道：“哎呦，痛死了！還有，頭也好暈?！?p> 阿錚果然上當(dāng)，立刻關(guān)切地扶我坐下，“這兩日都沒怎么休息，咱們先歇一歇，然后離開這里?！?p> 我心里愧疚，又納悶自己何時學(xué)會了說謊？從偶爾說一次開始，越來越多。李杰為守住罪惡偽裝是晉國的忠心武將；端木敏行，為活下去而偽裝成碶丹人；人人都是為了活著，更好地活著而有了秘密，為了秘密不得不去偽裝自己。
“夭夭，想什么呢，先把藥吃了。”
“阿錚，要是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騙了你，你會生氣嗎？”
阿錚想了想，“我要看騙我的原因?！币苫蟮乜粗遥澳銜_人了？”
我道：“女人都會騙人。你看龍姨娘，假裝愛你父親獲得寵愛，其實她最愛自己；姬灼華的娘，假裝可憐換來同情，其實她暗地里肯定在笑別人都是傻瓜；李夫人假裝賢良，得到好名聲，其實她最陰險毒辣?？蓱z，她們騙人無非都是為了有個好的生活?！?p> 阿錚眼里閃過迷茫，“你們女子認(rèn)為什么是好生活？”
我道：“我也不知道。有人是為了地位，有人為了錢財，但歸根到底，她們都只想要一份安穩(wěn)的生活，不被欺凌、不缺衣食。大約就是這樣了?！?p> 阿錚嘆了口氣，“這個聽起來也不難啊。”
我沒有說話。因為這種好生活說起來簡單，卻沒見過哪個女子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