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午后，空氣中漂浮著院子里的淡淡花香。暖洋洋的舒適中，困倦如同最強烈的蒙汗藥，勢不可擋地讓我在羅漢床上睜不開眼。
“夭夭姐姐，不是說要等映霞姨娘的嗎？怎么睡著了？”紫英在我耳畔道。
我艱難地睜開眼，嗅了嗅身邊盒子里的薄荷香膏，有氣無力道：“算了，我去迎一迎她?！?p> “姐姐盡管去。”話雖然說的爽快，但紫英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紫英是家生子，翠屏走后進的珠璣院，為人最是爽利。我狐疑道：“什么事？有話就說，憋在心里不難受嗎？”
紫英吐了口氣，認真道：“夭夭姐姐，今年快十四了吧，怎么還是梳著小婢女的發(fā)式，大家都覺得奇怪得很。姐姐自己不覺得嗎？”
兩年過去，我確實又長高了不少，腦袋上頂著兩個不肯更換的包包，在一群婢女中特別扎眼。為此，我時時垂頭含胸，希望大家能覺得我尚且年幼，可以繼續(xù)穿和吳鉤一樣的男裝。“嗯嗯，梳這個吧，簡單?！蔽遗呐哪X袋上的包包，轉身出門。唉，穿男裝可以進藥鋪學手藝，這樣的日子怕是不長了吧。
太后薨逝已滿百日。今天，府中為夫人生下的十一郎辦抓周宴，所以映霞可以借送禮名義出來走動。我站在垂花門等映霞來找我，不料運氣太差，等來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上官嘉！惹不起，躲得起，我掉頭就走。
“夭夭！站住。”上官嘉喝住我。
周圍沒有別人，我想假裝誤以為上官嘉喊的是他人都不成。我緩緩轉身行禮，心里祈禱夫人快點派人來，叫上官嘉去待客。
上官嘉得意道：“我與謝家二郎就要成親了，這個月便會請期?！?p> 我按規(guī)矩垂頭行禮，口中道：“恭喜三娘子、賀喜三娘子。”
上官嘉湊到我面前，仔細看了看我的眼睛，問：“你不難受？不傷心？你不是最能哭的么？”
我覺得好笑，傷心難受這東西，大概在兩年前就用盡了。既然知道是必然的事情，想也無益，還不如把自己能把握的事情做做好。
上官嘉揮揮手，她的婢女立刻四散望風去了。這行徑，她又要做什么？我心里一陣緊張。
她繞著我上下打量，“你這么大了，怎么還做小婢女的打扮？丟不丟人？”
面紅耳赤，我答道：“奴婢還沒及笄?！?p> 話鋒一轉，上官嘉突然問道我：“夭夭，我?guī)闳ブx家，可好？”
我大吃一驚，呆了一下，忙道：“奴婢與謝家二郎絕無私情，這兩年也不曾見過面?！?p> 上官嘉笑了笑，“你別怕呀，我同意你給謝二做通房，將來有了一兒半女，還可以讓你做他的妾室。這樣，你不高興么？”
嘁！要做妾室，我早就找尉遲循去了，起碼還是個高門大戶的貴妾。心跳如鼓，我思慮片刻，答道：“誰年幼的時候，沒個玩伴？奴婢聽說三娘子幼時在祖宅住過，也曾與表哥表弟們交好，都是孩提時候的事情，知道的是念舊情，不知道的便沒什么好話了。”
上官嘉疑惑地看了我好一會，“莫非，你等著圣人赦免顧相？”
心中冷笑，握了握拳，我道：“自古以來，圣人是不會錯的，所以憑什么赦免呢？奴婢甚至比不得許嬤嬤，官婢的身份有什么愿不愿？可三娘子真的想清楚了，一定要帶奴婢進謝家么？奴婢幼時在謝家小住過，還記得不少曾經要好的舊人。況且奴婢與謝家兄弟都交好，去別處就罷了，若是去謝家，哪能不爭上一爭？”
如我所料，上官嘉一臉呆滯說不出話。半晌，指著我道：“灼華那個賤婢總說你蠢笨，我怎么覺得你比她聰明？”
對姬灼華，我早就不耐煩了。于是，我道：“她呀，自幼善妒，見不得別人比她好，我看她可憐，一向不計較。三娘子，她是不是說給我下藥，不能有孕便做不了姨娘？”
上官嘉瞪大眼睛，微微點頭。
我掩口一笑，“三娘子呀，你知道謝二為什么喜歡幫我？”
上官嘉好奇地看著我。
我道：“因為世間男子沒有不喜歡做英雄被人仰慕的，所以只要是男子有能力，就都會保護可憐的女子。謝家兄弟與我自幼相識，將來我再以無孕博得謝二郎君的憐惜，隨便收養(yǎng)個無寵的通房之子不就行了？”
上官嘉聞言一怔，隨即無力地倚在廊柱上。
我煽風點火：“灼華是我堂妹，她呀，從小就見不得別人好。唉，她也曾是官員家的孫女，此番成了官婢，唉——心里不平也是有的?！?p> 上官嘉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漸漸顯出怒容。
見好就收，我趕緊告退。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前一日與謝二在藥鋪。
阿琛面色微紅，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問：“夭夭，你愿不愿做我的貴妾？”
沒有一點喜悅。我道：“小時候，但凡姬灼華拿了我房里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要她還。阿琛，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不喜歡和人共用什么東西?！?p> 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阿琛怒目道：“你意思，我就是件東西？”
他生氣的樣子，讓我心里很難受。我道：“我看夠了我阿娘和父親之間的事情，覺得厭煩。阿琛，若是我嫁人，只嫁一個人，那個人也只能娶我一個人。家里越簡單越好?！奔奕擞惺裁春?，上要看公婆長輩的臉色，下要顧及家中小叔、姑子、妯娌，此外還要小心服侍夫君，哪有吟秋娘子的自由自在！
阿琛眼里滿是失落，“我們這樣的人家怎可能一夫一妻？”
強忍住眼淚，我笑道：“也不可能讓你娶一個平民，所以以后你別來買藥了?！?p> 阿琛氣恨恨道：“不！要是非讓你嫁呢？”
我嚴肅答道：“那我就守著我的心過日子，時刻仔細算計你、上官嘉，還有其他的人。逼急了，我也不介意給你們下點好料。”我用藥杵狠狠搗了一下已經細碎的石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