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那個時間,照常在林蔭道上散步嗎?在車床上勞作嗎?”安德烈公爵問道,幾乎看不出微笑,這就表明,盡管他十分愛護和尊敬父親,但他也了解父親的弱點。
“還是在那個時間,在車床上勞作,還有數(shù)學(xué),我的幾何課?!惫粜〗悻旣悂喐吲d地答道,好像幾何課在她生活上產(chǎn)生了一種極為愉快的印象。
老公爵起床花費二十分鐘時間之后,吉洪來喊年輕的公爵到他父親那里去。老頭為歡迎兒子的到來,破除了生活方式上的慣例:他吩咐手下人允許他兒子在午膳前穿衣戴帽時進入他的內(nèi)室。公爵按舊式穿著:穿長上衣,戴撲粉假發(fā)。當(dāng)安德烈向父親內(nèi)室走去時,老頭不是帶著他在自己客廳里故意裝的不滿的表情和態(tài)度,而是帶著他和皮埃爾交談時那種興奮的神情,老年人坐在更衣室里一張寬大的山羊皮面安樂椅上,披著一條撲粉用披巾,把頭伸到吉洪的手邊,讓他撲粉。
“??!兵士!你想要征服波拿巴嗎?”老年人說道,因為吉洪手上正在編著發(fā)辮,只得在可能范圍內(nèi)晃了晃撲了粉的腦袋,“你好好收拾他才行,否則他很快就會把我們看作他的臣民了。你好哇!”他于是伸出自己的面頰。
老年人在午膳前睡覺以后心境好極了。(他說,午膳后睡眠是銀,午膳前睡眠是金。)他從垂下的濃眉下高興地斜著眼睛看兒子。安德烈公爵向父親跟前走去,吻了吻父親指著叫他吻的地方。他不去回答父親中意的話題——對現(xiàn)時的軍人,尤其是對波拿巴稍微取笑一兩句。
“爸爸,是我到您跟前來了,還把懷孕的老婆也帶來,”安德烈公爵說道,他用興奮而恭敬的目光注視著他臉上每根線條流露的表情,“您身體好么?”
“孩子,只有傻瓜和色鬼才不健康哩,你是知道我的情況的:從早到晚都忙得很,飲食起居有節(jié)制,真是夠健康的?!?p> “謝天謝地!”兒子臉上流露出微笑,說道。
“這與上帝無關(guān)!-,你講講吧,”他繼續(xù)說下去,又回到他愛談的話題上,“德國人怎樣教會你們憑藉所謂戰(zhàn)略的新科學(xué)去同波拿巴戰(zhàn)斗?!?p> 安德烈公爵微微一笑。
“爸爸,讓我醒悟過來吧,”他面露微笑,說道,這就表示,父親的弱點并不妨礙他對父親敬愛的心情,“我還沒有安頓下來呢?!?p> “胡扯,胡扯,”老頭子嚷道,晃動著發(fā)辮,想試試發(fā)辮編得牢固不牢固,一面抓著兒子的手臂,“你老婆的住房準備好了。公爵小姐瑪麗亞會領(lǐng)她去看房間,而且她會說得天花亂墜的。這是她們娘兒們的事。我看見她就很高興啊。你坐下講講吧。米切爾森的軍隊我是了解的,托爾斯泰……也是了解的……同時登陸……南方的軍隊要干什么呢?普魯士、中立……這是我所知道的。奧地利的情況怎樣?”他從安樂椅旁站起來,在房間里踱方步,吉洪跟著他跑來跑去,把衣服送到他手上,“瑞典的情況怎樣?他們要怎樣越過美拉尼亞呢?”
安德烈公爵看見他父親堅決要求,開頭不愿意談,但是后來他越談越興奮,由于習(xí)慣的關(guān)系,談到半中間,情不自禁地從說俄國話改說法國話了,他開始述說擬議中的戰(zhàn)役的軍事行動計劃。他談到,九萬人的軍隊定能威脅普魯士,迫使它放棄中立,投入戰(zhàn)爭,一部分軍隊必將在施特拉爾松與瑞典軍隊合并;二十二萬奧國軍隊和十萬俄國軍隊合并,必將在意大利和萊茵河上采取軍事行動,五萬俄國軍隊和五萬英國軍隊必將在那不勒斯登陸;合計五十萬軍隊必將從四面進攻法國軍隊。兒子述說的時候,老公爵沒有表示一點興趣,好像不聽似的,一邊走路一邊穿衣服,接連有三次出乎意外地打斷兒子的話。有一次制止他說話,喊道:
“白色的,白色的!”
他的意思是說吉洪沒有把他想穿的那件西裝背心送到他手上。另一次,他停步了,開口問道:
“她快要生小孩吧?”他流露出責(zé)備的神態(tài),搖搖頭說道,“很不好!繼續(xù)說下去,繼續(xù)說下去?!?p> 第三次,在安德烈公爵快要敘述完畢的時候,老年人用那假嗓子開始唱道:“malbroug,s’envo-t-enguerre.dieusaitquandreviendra.”1
兒子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1法語:馬爾布魯去遠征,天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
“我不是說,這是我所稱贊的計劃,”兒子說道,“我只是對您講講有這么一個計劃。拿破侖擬訂了一個更好的計劃?!?p> “唉,你沒有說出一點新消息,”老年人沉思,像放連珠炮似地喃喃自語:“dieusaitquandreviendra,”又說:“去餐廳里吧?!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