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您呀,我的表兄嗎?”
她站起身來,把頭發(fā)弄平,她的頭發(fā)向來是,甚至目前也是又平又光的,宛如頭發(fā)和腦袋是用同一塊原料造成的,頭發(fā)又上了一層油漆。
“怎么,出了什么事嗎?”她問道,“我真害怕得不得了?!?p> “沒有什么,還是那個樣子,卡季什,我只是來和你談一件事情,”公爵說道,困倦地坐在她剛剛坐過的安樂椅上,“可是,你把這張椅子坐熱了,”他說道,“到這里來坐吧,caubsons?!?——
1法語:我們談?wù)劇?p> “我原以為出了什么事呢,”公爵小姐說,帶著總是那樣嚴(yán)肅而呆板的面部表情在公爵對面坐下,準(zhǔn)備聽他說話。
“我的表兄,我想熟睡一會兒,就是沒法睡著?!?p> “我親愛的,怎么樣?”瓦西里公爵說道,他一把握住公爵小姐的手,習(xí)慣地輕輕一按。
可以看出,“怎么樣”這幾個字是有關(guān)他們兩人不開口也能相互了解的許多事情。
公爵小姐的腰身干瘦而僵直,和腿比起來顯得太長了,一對灰眼睛突出來,直楞楞地、冷冰冰地端詳著公爵。她搖搖頭,嘆口氣,望了望神像。她的姿態(tài)可以說明她無限忠誠,但內(nèi)心憂愁,也可以說明她非常勞累,希望快點得到休息,瓦西里公爵把她的姿態(tài)說成是困倦的表示。
“而我覺得,”他說道,“你以為我覺得更輕快嗎?jesuisèreintè,commeunchevaldeposte,1卡季什,可是我還要和你談?wù)?,很認(rèn)真地談?wù)??!薄?p> 1法語:我疲乏透了,像一匹驛馬。
瓦西里公爵沉默不言,他的兩頰時而這邊時而那邊神經(jīng)過敏地抽搐起來,使得他的臉龐帶有他在客廳里駐足時從未有過的令人不悅的表情。他的眼神也一反常態(tài),時而放肆無禮地、滑稽可笑地望人,時而驚惶失措地環(huán)顧四周。
公爵小姐用一雙干瘦的手把那只小狗抱在膝頭上,聚精會神地望著瓦西里公爵的眼睛??墒?,看起來,她即令沉默不言呆到早晨,也沒法提出問題來打破這種靜默。
“我親愛的公爵小姐,表妹,卡捷琳娜-謝苗諾夫娜,你是不是知道,”瓦西里公爵說道,看起來,要繼續(xù)把話說下去,內(nèi)心斗爭不是沒有的,“像現(xiàn)在這種時刻,什么都應(yīng)當(dāng)考慮考慮,應(yīng)當(dāng)考慮到將來,考慮到你們……我愛你們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公爵小姐還是那樣目光暗淡、滯然不動地望著他。
“最后,還應(yīng)當(dāng)考慮考慮我的家庭,”瓦西里公爵惱怒地推開自己身邊的茶幾,兩眼沒有望著她,繼續(xù)說下去,“卡季什,你知道,你們馬蒙托夫家的三個姐妹,可還有我的妻子,唯獨我們才是伯爵的直系繼承人。我曉得,我曉得,說這些事情,想這些事情,你覺得非常難受。我也不覺得輕松;可是,我的朋友,我有五十多歲了,一切事都要有所準(zhǔn)備。我派了人去接皮埃爾,伯爵用手筆直地指著他的肖像,要他到他那里來,你知不知道?”
瓦西里公爵以疑問的眼神望望公爵小姐,但他沒法弄明白,她是否在想他對她說的話,還是隨便地望著他……“我為一樁事一直都在禱告上帝,moncousin,”她答道,“祈禱上帝寬恕他,讓他高尚的靈魂平安地離開這個……”
“對,是這樣的,”瓦西里公爵心情急躁地繼續(xù)說下去,一面用手搓著禿頭,憤憤地把推開的茶幾移到身邊來,“可是,到頭來,到頭來,問題就在于,你自己知道,去冬伯爵寫了遺囑,把他的全部產(chǎn)業(yè)留給皮埃爾,我們這些直系繼承人都沒有份了?!?p> “遺囑隨他去寫吧,沒有關(guān)系,”公爵小姐心平氣和地說道,“但是他不能把遺產(chǎn)交給皮埃爾。皮埃爾是個私生子?!?p> “machère,”瓦西里公爵忽然說道,他緊緊貼著茶幾,露出興致勃勃的樣子,說話的速度更快了,“假如伯爵稟告國王,請求立皮埃爾為子,那可怎么是好?你明白,就憑伯爵的功勛,他的請求是會受到尊重的……”
一些人以為他們自己比談話對方知道的情形更多,他們就會面露微笑的,公爵小姐也同樣地微微一笑。
“我還有更多的話要對你說,”瓦西里公爵一把抓著她的手,繼續(xù)說下去,“信是寫好了,盡管還沒有寄上,國王也知道底細(xì),只不過問題在于,這封信是否燒毀。若是沒有焚毀,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完蛋的?!蓖呶骼锕魢@口氣,用以使人家明白,“一切都會完蛋”的是有什么含義,“伯爵的文件一被拆開,遺囑及信函就要呈交國王,他的請求大概會得到尊重的。皮埃爾作為合法的兒子就能獲得一切產(chǎn)業(yè)?!?p> “而我們的那一份遺產(chǎn)呢?”公爵小姐問道,譏諷地微笑,好像一切都會發(fā)生,只有這樁事不會發(fā)生似的。
“mais,mapauvrecatiche,c’estclair,commelejour,1那時候,只有他一人才是全部遺產(chǎn)的合法繼承人,你們一定得不到自己的這一份。我親愛的,你必須知道,遺囑和奏疏是否已經(jīng)寫好了,或者已經(jīng)燒毀了。假如這兩樣被人置之腦后,那你就應(yīng)當(dāng)知道這些東西擱在哪里,并且一一找到,因為……”
“竟有如此愚蠢之事!”公爵小姐打斷他的話,露出惡意的微笑,也沒有改變眼睛的表情,“我是個女人,依您看,我們都是些蠢貨??墒?,據(jù)我所知,私生子不能繼承遺產(chǎn)……unbatard,”2她補(bǔ)充一句,以為通過翻譯,可以使公爵徹底明了他缺乏繼承的充分理由——
1法語:可是,卡季什,這是一清二楚的事啊。
2法語:私生子。
“卡季什,你怎么總不明白!你這樣聰明,怎么不明白;倘使伯爵給國王寫了奏疏,請求國王承認(rèn)他的兒子是合法的。這么說,皮埃爾已經(jīng)不是皮埃爾,而是別祖霍夫伯爵了,到那時他可憑遺囑獲得全部遺產(chǎn)嗎?倘使遺囑和奏疏未被燒毀,那末,你除了具有高尚品德,聊以自慰而外,什么也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