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荷花藏鯉
“呼……呼……”
氣若游絲的喘息在桃花林中回蕩,微不可聞。
許不令強撐著體內(nèi)的萬蟻噬心之痛,席地而坐,低頭看著臉色依舊灰白的賈易:
“問你個問題,給你個痛快。”
賈易躺在桃花林中,雙眼直勾勾望著上方的白色紙花,臉上沒有多少痛苦之色。畢竟忍耐疼痛是死士最基本的素質(zhì)。沒有感情,沒有思想,言聽計從,不懼死亡,才是合格的死士。
“你是什么人?”
“許不令?!?p> 許不令不可能留活口,并未隱瞞身份。
賈易悶咳了一聲:“名不虛傳,原本以為只是天資不錯,看走眼了?!?p> 許不令沒有那么多廢話,沉聲道:“宣和二年春,你在內(nèi)庫擔(dān)任掌事,可曾與狼衛(wèi)交接,將鎖龍蠱運往幽州唐家?”
賈易沉默了下,看著上方的桃花,聲音平淡:“是有這事兒,宣和二年春,幽州祝家不服朝廷管束,幽州唐家與狼衛(wèi)合力絞殺祝家,難以匹敵老劍圣祝綢山,最后動用了鎖龍蠱?!?p> 許不令眉頭一皺。老蕭從游方術(shù)士口中打聽得知,鐵鷹獵鹿期間曾出現(xiàn)過鎖龍蠱,恐怕指的就是這次了。
“鎖龍蠱可還在內(nèi)庫之中?”
“早已不掌管內(nèi)庫,不得而知,世子殿下既然中了毒,那肯定不會放在內(nèi)庫之中,是否銷毀,恐怕只有當(dāng)今圣上知曉?!?p> 許不令眼神微寒:“如何解毒?”
賈易眼神一直望著上方的白花,沉默許久:
“……世子應(yīng)該去問圣上,我一個太監(jiān),如何會知曉……”
桃林中安靜下來,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呼吸。
許不令打量著賈易的臉色,忽然詢問道:
“崔皇后怎么死的?”
賈易的睫毛顫了下,搖了搖頭:“心病……動手吧,我是死士,早該下去陪著小姐了,茍活至今,無一日可安眠?!?p> 許不令抬起逐漸青紫的手揉了揉額頭,在原地等了片刻。
賈易渾身骨頭斷了一半,其痛苦不下于身上的鎖龍蠱發(fā)作,在許不令都快生不如死的時候,賈易任未開口再說什么。
“下輩子投個好胎。”
許不令低聲說了一句,繼而便是‘咔—’的一聲脆響。
賈易眼神逐漸渙散,再無氣息。
許不令抬手合上了賈易雙眼后,便劇烈咳嗽起來,手臂顫抖的從懷里掏出兩個小瓶子,藥丸就著烈酒灌入腹中,汗水很快便浸濕了全身衣衫,雙手青紫逐漸消退。
夜風(fēng)微涼。
約莫過了半刻鐘,許不令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走到亭子旁邊取來掃帚,清理了地上的紙屑和少許血跡,又把地上幾個踩出來的腳印填平。
方才打斗,許不令一直注意著周圍環(huán)境,一招瞬殺,此時復(fù)原起來并不麻煩。
把桃花林恢復(fù)如初后,許不令扛起了賈易的尸體,來到后宮北部的太液池畔,無聲無息的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在湖底摸到石塊塞入太監(jiān)袍子中,直至尸體無法浮起,才重新回到湖畔,身上的些許血跡也差不多洗干凈了。
做完這一切,許不令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現(xiàn)在確認(rèn)了毒是皇帝下的,解毒的法子恐怕也只有皇帝知曉,便如賈易所說,想要解毒只能去問皇帝。
可皇帝既然動了手,又豈會平白無故的幫他解毒,哪怕把事情挑明,皇帝也只會死皮賴臉不承認(rèn),絕不會將這種激怒邊軍、有損賢名的事情傳出去。
而像今晚這樣暗中去問……
許不令吸了口氣,雙眸中顯出幾分無力。
皇帝不待在后宮,他才有機(jī)會潛入后宮殺了賈易,若是去找皇帝,隨時守在皇帝身邊的高手可不是瞎子,五步一崗干站著也能把御書房圍一圈,很難潛入其中。
而等明天賈易的失蹤被人發(fā)現(xiàn),宮城的守衛(wèi)必然警覺,即便找不到尸體不明白緣由,皇帝身邊的護(hù)衛(wèi)肯定也會嚴(yán)密很多。
想要去找皇帝談?wù)?,最好的機(jī)會反而是今晚,日后便難比登天。
許不令感覺了一下身體的情況,不可能再和高手血戰(zhàn),成功幾率太小,得回去修養(yǎng)幾天才能動手。
念及此處,許不令稍作斟酌,還是踏上了歸途。身上的毒鉗住了咽喉,等修養(yǎng)好了,皇宮肯定還要來一趟,至于難比登天?如今本就是絕境,總比無路可走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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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本就人煙稀少的長樂宮內(nèi)只剩下宮燈隨風(fēng)搖曳,廊臺亭榭間空無一人。
許不令無聲無息的穿過千步廊,回到太后的寢殿,本想直接去偏殿休息,可為防剛才出門的時候有人來查看過走漏消息,還是決定先去看一下情況。
太后幽居深宮,沒有子女的緣故身邊人不多,諾大的長樂宮上千棟建筑物,女人家住在這里難免有些害怕,晚上基本上都睡在太后附近的房舍。
許不令穿過花園挨個傾聽動靜,大半宮女都已經(jīng)熟睡,也有值夜班或者睡不著的,彼此竊竊私語,甚至還遇到一對苦命百合,偷偷摸摸躲在房間里‘磨鏡子’。
許不令對此倒也不奇怪。宮人長年住在皇城大內(nèi),沒有名份職務(wù)的底層宮女,只能日復(fù)一日的勞作,看不到半點未來曙光,至于男女之情的動物本能更是觸不可及。長期的性壓抑下來,催生出‘對食’這種情況很常見,而太后寢宮連太監(jiān)都沒有,也只能以這種方式排解心靈上的寂寞了。
巡視完女生宿舍后,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準(zhǔn)備離開時,卻瞧見太后的寢殿窗戶依舊亮著。
許不令微微蹙眉,看了看天色,已經(jīng)凌晨兩三點了。
難不成太后也在……
帶著幾分疑惑,許不令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太后臥室的窗外,手指捅破窗紙,往里面瞄了一眼。這一瞧,卻是愣了下。
太后的閨房和尋常女子大相徑庭,奢華寬敞,房間里還多了很多書架,架子上琳瑯滿目的擺放著各種物件,琉璃盞、七巧格、九連環(huán)等等,多是市井間的奇巧物件。
房間里生著暖爐很暖和,身著睡袍薄褲的太后坐在桌案前,領(lǐng)子半開,露出里面金燦燦的兩條鯉魚紋繡。
許不令聽說過‘荷花藏鯉’名聲,江南進(jìn)貢的織質(zhì)物,肚兜薄如蟬翼,繡有兩條鯉魚藏在荷葉間。
不過不管是普通鯉魚還是金鯉魚,都是皇室專供,得寵妃子都不一定能拿到,許不令也是第一次見,太后坐著不動,自然也體會不到其中妙處。
常言‘君子不欺暗室’,許不令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齷齪小人,驚鴻一瞥后,便偏開目光望向了桌案。
寬大桌上擺著各色工具,鋼珠、鑷子、金絲球等等。
上面還擺著拼接而成的小馬、金鶴?;茨鲜捠纤鶎W(xué)駁雜,太后幽居深宮無事可做,研究這些小玩意也不足為奇。
太后應(yīng)當(dāng)是漫漫長夜睡不著,此時坐在桌案前,手上拿著一塊木料用刻刀耐心雕琢,全神貫注,稍顯成熟的臉頰上帶著幾分微笑。最美不過燈前目,這不同尋常的場景用般般入畫來形容毫不為過。
許不令稍微打量了下,看不出太后刻什么東西,便也不在久留,無聲無息的便消失在房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