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信】阿琴
“我叫周榆，今年39歲，終究還是活不過40歲。
很小的時候，我的心臟就被查出毛病，醫(yī)生說我終身都要與藥為伴。家里為了給我治病，散盡家財，才勉強換我平安長大。我爸媽一直對我小心呵護，我從小也一直呆在家里，或者躺在病床上……總之，很少和外面的世界接觸。
高中畢業(yè)以后，我就一邊做著簡單的零工，一邊在家里躺著看故事書。我媽經(jīng)常對我說，人的活法有很多種，我能夠這樣活下來，也是一種福分。沒有人陪，我就以書為友，自己與自己對話、與書中的人物對話，倒也怡然自得。
可惜我當(dāng)時太年輕，只知道享受父母的庇護，卻不曾想，有一天他們也會離我而去……30歲那年，我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萬念俱灰。我不知道自己該拿什么養(yǎng)活自己，那是我第一次嘗試走進真實的社會，很快就撞得頭破血流。讓我堅持下來的理由，就是老天既然不收我，肯定未來會有事情等著我做。
慶幸的是，就在買藥的積蓄見底的時候，我爸爸的朋友向我伸出了援手，介紹我進了現(xiàn)在這家公司，協(xié)助倉庫的看守，除了偶爾需要夜班之外，其它一切都還好。工資雖然不高，但足夠我買藥續(xù)命了。我一直在想，這一定是我離世的父母在悄悄庇護我，給我送來貴人，助我度過難關(guān)。我更加堅信，未來一定有更好的事情等著我。
我住在公司宿舍，平日最多和舍友聊聊天，生活就像白開水一樣平淡。我一直在等那口幸運的甘泉，等啊等，終于等到了阿琴。
阿琴是四年前還是五年前到我們公司的，我也記不太清了。其實她剛來的時候我們是沒什么瓜葛的，甚至連照面都沒有打過。直到有段時間我一直值夜班，才真正留心起來。當(dāng)時只是覺得奇怪，這個女人怎么總是輪到夜班，那段時間我是因為老李家里有事請假才連著上夜班，而且她似乎不住在公司，每次都要深夜從公司離開……可能是我實在太無聊了，才關(guān)心這些有的沒的……
真正和阿琴說上話，是小杰來的那天。那是一個深夜，我巡完倉庫準(zhǔn)備下班，在公司門房和保安大哥打了招呼，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天。突然，公司門口的方向傳出幾聲響動，保安大哥立刻沖出去，結(jié)果卻帶回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當(dāng)時我們就覺得可疑，又怕孩子出事，把他叫進門房來細細詢問，才知道他是來找媽媽的。那孩子告訴我們，他媽媽在這里上班，他晚上實在睡不著，才偷偷溜出來。在燈光下，我仔細瞧著孩子的眉眼，發(fā)現(xiàn)越看越像那個深夜離開公司的女工，心里便有了幾分把握。
我陪著小男孩去到車間門口等媽媽，給他講故事。我平時看的那點故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小男孩告訴我，他叫小杰，他媽媽叫張琴，媽媽每天總是很晚才回家，他一個人在家里又無聊又害怕。我也告訴他，我小時候也經(jīng)常一個人呆在家里，爸爸媽媽為了給我掙救命的錢，每天都要加班加點。我們互相交流著一個人在家的經(jīng)驗，很快就成為朋友。小孩子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小杰很快就支持不住睡著了。那是我第一次抱著一個孩子，那感覺還真是奇妙。
過了好久，阿琴才頂著一張沒有精神的臉出來?？匆娦〗茉谖覒牙锼幌伦踊帕松?，我趕緊把前因后果和她解釋一通，她的臉才稍稍恢復(fù)些氣色。那是我第一次仔細端詳阿琴的臉，她的眉眼清秀，哪怕眼眶末帶著幾條滄桑的小尾巴，也難掩她如水的溫柔。那是我第一次深陷在一個陌生人的眉眼中。
看著天實在黑得令人不放心，我背著熟睡的小杰，提出要送她們回家。她們兩個租住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但著實有點偏僻。一路上我們都挺安靜的，我便提起她上夜班的事。不出我所料，小杰的父親走得早，阿琴為了多掙點錢生活，主動請纓上夜班。她也知道虧欠小杰，但著實是生活所迫……
我知道生活所迫的滋味，自從我獨立生活以來，我越發(fā)體會到爸媽當(dāng)年的艱難。我安慰阿琴，小杰肯定能理解她的苦心。她點點頭，也許是在自我安慰吧。
總之，從那開始，我和阿琴就開始熟絡(luò)起來。阿琴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但干起活來一點也不含糊，因此獎金沒少拿。每次她給我捎罐啤酒，我就知道她發(fā)獎金了。我們經(jīng)常晚上碰到就會說會兒話，越聊越投緣。我整個人感覺變年輕了不少，連老李都說我變帥了。
老實說，30歲以前，我都以為自己是十歲的孩子；30歲以后，我突然覺得自己變成50歲的老頭，一天一天在等待自己的盡頭；遇到阿琴以后，我才真正感受到30多歲的魅力所在。
小杰有時候晚上害怕，還是會跑來公司。后來，我干脆晚上把他接到自己宿舍，承擔(dān)起照顧他入睡的責(zé)任。小杰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很喜歡聽我講故事，最喜歡聽我講三國的故事。小孩子嘛，總喜歡諸葛亮，還問我為什么叫周瑜，而不叫諸葛亮，哈哈……一來二去，我和她們母子的感情越來越好。我知道自己對阿琴是有意思的，但是阿琴似乎躲躲閃閃，心有顧忌。
阿琴脾氣和善，平日別人讓她幫忙她總會幫，但就是不愛說話，再加上經(jīng)常夜班的原因，和同車間的同事不怎么親近。時間久了，也有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們說，阿琴命硬，克死了兩個丈夫。唉，人有時候真的很無聊……阿琴好像對此也特別介意，我安慰過她，好像也沒有效果……我怕我死后，她內(nèi)心的負擔(dān)更重，這才給她寫了封信，希望她不要理會這些無聊的傳言。如果，如果她未來遇到合適的人，我希望她能夠勇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p> 周榆一口氣回顧完他的人生，順利完成錄入工作。杰克向他稍作說明后，他毫不猶豫地跨上圓臺，準(zhǔn)備清除記憶。他的右手緊緊扯住袖口，左手摸著袖口上的紐扣，盡量平復(fù)自己緊張的情緒。
“滋滋”的電流聲響起，周榆迎來這一生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