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始山中,暮色蒼茫。
陸安平穿著破爛不堪的青布棉袍,一手提山雞,一手抱著些干枯灌木,蹣跚地走在雪地上;那柄匕首則被他插在腰間。
他倒不懷疑姚化龍有手段探查,故而并未有別的動(dòng)作;只是手持匕首,想起上午慘死的徐記商隊(duì)眾人,尤其徐風(fēng)波父子,讓他頗為難過。
當(dāng)然,他將悲憤掩飾起來,穩(wěn)穩(wěn)地將兩只飛躥的紅羽山雞抓住,在雪地中洗剝干凈,同時(shí)仔細(xì)檢查自身情況。
元青藤所致的浮腫漸漸消退,只是深紅色勒痕仍淤積著,看起來分外醒目。
金蠶蠱藏匿在血肉肺腑中,隱隱作痛,似乎隨時(shí)可能再度發(fā)作,眉心祖竅卻沒了動(dòng)靜。
“那道先天符圖化影......”
陸安平往遠(yuǎn)處張望了會(huì),長嘆一聲,旋即邁開腳步,緩緩折回。
姚化龍大模大樣地斜倨著,褐色單衣輕輕吹動(dòng),腰間緊緊掛在那只灰皮囊,見他返回,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安平?jīng)]有做聲,將灌木放下,拿出隨身燧石,生起火來。
灌木微潮,加上山間寒風(fēng),陸安平折騰半晌仍未點(diǎn)燃,偶爾冒出幾團(tuán)濃煙,反將他嗆了幾聲。
正咳嗽間,似有股熱力涌來,旋即那攤灌木叢濺出幾點(diǎn)火星,而后升起淡淡火苗。
“不用奇怪!”
姚化龍轉(zhuǎn)過頭,烏青的雙唇咧開,露出絲干笑,“無非是火元素的運(yùn)用罷了,連法術(shù)都算不上!”
陸安平忙用身體擋風(fēng),同時(shí)支起幾根硬木,將洗剝好的山雞掛起,慢條斯理地?zé)酒饋怼?p> “看來那位高人并未傳授你道法,也未告訴你修行之事......”
姚化龍直起身,青黑面容略顯扭曲,嘴角泛著詭異的笑意,緩緩說道。
“那可不一定......”陸安平低頭擺弄,看著篝火一點(diǎn)點(diǎn)旺盛,不置可否。
“真文你尚且不懂!”
姚化龍扯出那卷黃藤紙、朱漆字,上面寫滿密密麻麻批注的《五芽真文》,接著道,“難怪你假裝正一祭酒門下,可惜全然無用......”
“世俗讀書人的經(jīng)義、正一道士的真文,你倒真有幾分難以猜測!”
“最初在歷山見你還無修行,這幾天雖入了門徑,但那吞吐天地靈氣的法門著實(shí)太慢.......”
“若有那位高人相授,何至于連基礎(chǔ)的真文也不懂得?”
姚化龍說完,望著少年變得如他預(yù)料般的失落,眼角閃過一絲欣喜。
“確實(shí)不懂,讀《五芽真文》無非是想多學(xué)些東西,好在歷山城中混口飯吃。”
陸安平抬起頭,面色微沉,接著道:“修行本是不敢奢望的......”
“你若將那位高人消息、去向,還有仙府經(jīng)歷和盤托出,我便解除金蠶蠱、饒你一命!”
姚化龍望著火光中少年黯淡的面孔,聲音隨即變得低緩,“甚至......可教你道法,保管你多活幾年!”
“我怎么能信你?”陸安平透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熱切,淡淡地道。
“苗疆擅巫蠱,也擅醫(yī)藥!”姚化龍湊近了些,輕聲道,“你這先天爐鼎不足的病癥,昨夜我便瞧在眼里,不過是幾味藥的功夫!”
“沒興趣!”
陸安平瞥了眼,很干脆地道,隨即低下頭,默默將山雞翻轉(zhuǎn)過來。
“將匕首給我!”
姚化龍面容現(xiàn)出慍怒,揚(yáng)手將陸安平腰間匕首招來,塞入五陰袋中。
......
......
篝火噼里啪啦地?zé)?,火光柔和,散發(fā)出陣陣暖意。
陸安平蜷縮著身子,看著遠(yuǎn)處山巒一點(diǎn)點(diǎn)為暮色吞沒。
他見識(shí)過陶崇晝助般妙用的葫蘆法寶,更身入蓮鶴方壺那般仙器,自然看出姚化龍這皮囊內(nèi)有洞天。
只是......那太陰金蜈似乎沒見放出?
“正一不愧是乾朝第一大派,尋常真文便如此精美?!?p> 姚化龍翻著那卷《五芽真文》,似有深意道,“你可知這真文來歷?”
見陸安平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姚化龍笑了笑:“真文源流久遠(yuǎn),大約也有兩三千年,中土道門典籍大半以真文寫就!”
接著他低下頭,聲音沉郁道:“甚至那道門九藝,半數(shù)也由真文寫就!”
真文.......
陸安平聽聞喬大叔講道門符箓之道,便有真文、云篆、符圖三類,真文符箓相對基礎(chǔ),這也是之所以從符離郡正一觀輕易獲得《五芽真文》。
只是他卻不知道門典籍大半由真文寫就,更無從知曉道門九藝,自然還有懵懂不覺的四九道派、神教玄冥宗、苗疆某些存在......
腦海中念頭一閃即逝,陸安平面露驚疑,問道:“道門九藝便是哪些?”
“想知道?”姚化龍面露得意,“將你背后那位高人交代出來!”
“我連真文都不懂,你怎么篤定我知曉那人的事?”陸安平輕笑著,反問了句。
“能贈(zèng)與你度厄銅符這般寶貝,想來關(guān)系匪淺!”姚化龍并未遲疑,沉聲道。
果然是度厄銅符......
陸安平心中暗嘆,略停頓下,再次開口:“我雖得異人指點(diǎn),踏入修行門徑,但也知些符箓、四九道派之類.......”
“你所說道門九藝,想來便是尋常正一觀中小道童皆可知道!”
“笑話!”姚化龍面容扭曲,喝道,“我乃百蠻山天蠶仙娘座下,見多識(shí)廣,豈是一個(gè)小小正一道童能比?”
百蠻山天蠶仙娘......
陸安平心中喃喃念著,忽然想起那位東海銅鼓仙,道:“超脫五境了嗎?”
“三苗修行,與中土道門不同;仙娘的神通境界,便是比于真仙也不弱幾分......”
姚化龍面色微沉,想起歷山上釘死太陰金蜈的清光,接著道,“收服那件仙器的,便是你背后那位高人?”
“那件仙器?”陸安平笑了笑,“你不知蓮鶴方壺?”
“蓮鶴方壺......”
姚化龍沉吟了聲,神色微動(dòng),笑道:“你小子也是極有機(jī)緣,毫無修行便闖入連我也不敢輕涉的陣中,若非那羽扇綸巾的老者護(hù)持,早不知死了幾番......”
姚化龍說著,又細(xì)細(xì)打量了番陸安平,道:“你將仙府中聽聞,姑且先講上一遍,尤其是我走之后!”
陸安平笑了笑,望著昏黃火光,將方才思考許久的說辭講了一通。
他知道姚化龍行事小心,又擅長隱匿,想來九宮八卦陣破便偷偷潛入,見通靈四象陣破,眾多法寶飛出,才現(xiàn)身爭搶,直至隱先生奪回駐顏丹,將他驅(qū)走。
所以他隨意編排了些寧封子與桃花夫人的故事,大肆渲染一通蓮鶴方壺的威力,將九宮八卦陣中經(jīng)歷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
當(dāng)然只字未提被喬玄攝入黑云,與蜀山商無缺、東海銅鼓仙斗法之事。
果不其然,姚化龍對仙人寧封子及蓮鶴方壺聽得癡迷,其他經(jīng)歷頗不耐煩,后面索性打斷陸他,直接問道:“那位高人,是否是魔教?”
魔教?神教......魔頭......
陸安平有些吃驚,卻掩飾得極好,輕笑道:“你先說說,所謂道門九藝,究竟是哪些?”
......
......
“道門九藝,自然是道門修行的九藝......”
姚化龍瞥了他一眼,解釋道,“便如讀書人所謂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
“九藝首推道法,此為修行之基,開宗立派所依仗,其實(shí)無非是入靜、存思、吐納,所謂調(diào)和龍虎、捉坎填離......”
“各派細(xì)微處各有不同,大體卻是相似,借天地靈氣煉化此身爐鼎,成就長生久視!”
“廣成子?”陸安平抬起頭,插了一句。
“你倒知道廣成子?”姚化龍輕疑了聲,旋即道,“據(jù)傳三千大道,盡出廣成,連我三苗修行也借鑒良多!”
“道法修持共有五境,鳳初、琴心、騰云、暉陽、乾元,各境有相應(yīng)神通?!?p> 姚化龍頓了頓,“當(dāng)然,也與所修道法有關(guān)!”
陸安平想起隱先生所說五境,一一印證,確認(rèn)這姚化龍所說不假,便凝神聽著。
“道法之后,便為符箓。”
“符箓為道門最常見之藝,以符箓為媒介,御使靈氣之手段,可召神劾鬼、鎮(zhèn)魔降妖、治病救人、甚至包羅萬象?!?p> “我在長安城聽聞,符箓到了最高境界,便是一點(diǎn)靈光,通天徹地,精神所寓,何者非符?可虛空、可水火、可瓦礫、可草木、可有可無、可通可變......”
姚化龍嘴角露出絲莫名微笑,道:“那日歷山中,黑衣青年所使的幾道符箓有模有樣,可惜道法修為差了些......”
若真是符箓到了最高境界,一點(diǎn)靈光,通天徹地.......可有可無,可通可變......
陸安平想著祖竅內(nèi)那道先天符圖化影,以及三千年前傳下大道的廣成子,不由得有些癡了。
過了片刻,他才恢復(fù)過來,望著姚化龍那張青黑面孔,道:“秦沖放出符箓時(shí),腳踩罡步,口中誦咒,這些如何習(xí)得?”
“符箓之道,最為龐雜?!币垞蠐项^,“腳踏罡步,口中誦咒最為常見......”
“休說念咒踏罡、施用符箓,便是畫符便有成百上千種,鋪紙研墨、運(yùn)筆勾鋒,掐訣存想諸般講究......”
“以內(nèi)服符箓為例,單單這書符所用煙墨,正一觀便有松脂、玄玉、玉松數(shù)種,甚至加入其它麝香、珍珠等,最多有三十八種,二十六道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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