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轉(zhuǎn)過身,四周視野所及處,倶是那片幽暗的黑水,平靜無波,陽光下泛著冷意,比方才那片碧澤更甚。
“這是怎么回事?”
他不由得打了寒顫,目光掠過從調(diào)息中驚醒的眾人,并向隱先生靠近了些。
“這水倒有些像東海中的冥海,只是沒有冥海那百丈洪波!”寧浮生站起身,眉頭緊皺,輕聲道。
隱先生走向前,輕搖羽扇,瞬間一陣清風(fēng)拂過,黑水上泛起陣陣漣漪,旋即又恢復(fù)平靜。
“奇怪,”隱先生面色凝重,沉吟道,“這黑水,不像是九宮八卦陣所衍化……”
“會不會是某種幻陣?”余霜抬起頭,若有所思:
“方才幾番變化,不止眼前這黑水,還有青藤、火海,金精……變化之迅速,大約只有幻陣可比。”
余霜對縉云山仙都派的幻陣念念不忘,聯(lián)想起寧封子在外圍留下的那道迷霧,不禁作此猜想。
“不見得……”陶崇晝沉吟著,捋了捋胡須,接著道:
“景象雖變,腳底這一隅之地卻未受侵?jǐn)_;這初陽谷已有九宮八卦陣這般殺陣,寧封子未必會多布一道單純的幻陣……”
“再者……”陶崇晝面帶笑意,視線緩緩掃過眾人,道:“若真是幻陣,幾位修行高深的道友早便識出……”
背負(fù)古樸長劍的寧浮生眉頭微展,道:
“經(jīng)余姑娘一說,方才那番倒有些像四象變化。東方青色為木,西方白色為金,南方赤色為火,北方黑色為水……”
“至于腳下,勉強(qiáng)可算中央黃色為土。”寧浮生低頭望了眼,又轉(zhuǎn)向隱先生,道:
“只是五行五方相對,不管是那青藤、火海、金精、還有眼前黑水,卻是四周皆是……不知隱先生是什么看法?”
經(jīng)過方才一番,寧浮生對眼前這位神秘的隱先生十分服膺,故而主動問及他的看法。
“陶崇晝、余長青兩位道友是子時來的,滄溟派兩位高足是辰時入陣,陸安平三位小友便是巳時入陣,恰逢生門大開......”
“至于我,是卯時方入陣!”隱先生未直接回答,輕搖著羽扇,將目光轉(zhuǎn)向陶崇晝、余長青,沉吟道:
“兩位道友,可曾發(fā)現(xiàn),這九宮八卦陣似乎越來越弱了?”
余長青略微點(diǎn)頭,仍板著臉望向前方,道:“我與陶道兄初入九宮八卦陣時,乾天云動,震雷轟隆,卻是比方才要強(qiáng)上幾分?!?p> “看來確實是九宮八卦陣弱了……”
陶崇晝接過話茬,輕甩浮塵,道:“隱先生的意思,是眼前這片黑水與九宮八卦陣變?nèi)跤嘘P(guān)?”
陸安平忽然心念一動,莫非這便是喬大叔所說的第三重陣法?
先前九宮八卦陣變化時,他聽隱先生說須經(jīng)坤宮進(jìn)入仙府,便下意識以為那里才是第三重陣法所在……
這樣說來,喬大叔想必已深入仙府……還有蜀山派商無缺、正一派祭酒田彥和……不知大叔是否順利?
“這第三重陣法看起來倒沒那么兇險……”
陸安平心中想著,看見隱先生輕搖羽扇,又恢復(fù)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不禁多了幾分敬仰。
“若沒猜錯,這四象變化來自仙府內(nèi)部!”隱先生緩緩踱步,看著眾人,繼續(xù)道:
“也許仙府中陣法發(fā)動,威力絕大,以至九宮八卦陣中也有所顯化?!?p> “或許商無缺、田彥和兩位可能已有所得,才導(dǎo)致陣法發(fā)動…..”
聽完隱先生這話,陸安平有些欣慰,又不免生出幾分擔(dān)憂。
若真有人先得了仙府寶貝,想必是謀劃十年的喬大叔;只是大叔顧不得取丹藥,若是丹藥落入商無缺、田彥和兩位高人手中……
他抬起頭,望見一臉鐵青的余長青眉頭緊皺,沉默地盯著黑水。
陶老道則輕撇拂塵,眼神流轉(zhuǎn)間,不時望向隱約透著幸災(zāi)樂禍的兩位滄溟派弟子。
“不知我是否有機(jī)緣……”陸安平嘆了口氣,望向身形高大的隱先生。
“你們看!你們看!”
秦沖急促的聲音忽然響起,便是眉頭緊皺的尹長青也傳來一聲驚疑。
陸安平放眼望去,周遭那黑水忽然消逝不見,那片簇?fù)碇叹G藤條的青色再度出現(xiàn),朦朧的霧氣從青藤升起,仿若幻境。
“好濃郁純正的天地靈氣……”隱先生輕搖羽扇,由衷地嘆道;緊接著,他身形微顫,帶著抑制不住的驚喜,道:
“甚至……隱約有一絲仙靈之氣!”
……
……
陸安平見眾人一臉狂喜,旋即閉目調(diào)息,便知這仙靈之氣對修行大有裨益。
只是他空有資質(zhì),卻不懂修行;而且自從昨日知道先天不足的真相,他便只想著仙府丹藥,好好活下去,不敢奢求修行……
他轉(zhuǎn)過身,望著那片繁茂的青藤發(fā)呆。
青藤約兩指粗細(xì),看不清多長,莖上生著密密麻麻的嫩青色葉片,葉片光滑,隱約透著淺淡紋路;一絲絲霧氣從藤間滲出,氤氳著,甚至化為透明的露珠,落在嫩青色的葉子上。
“這青藤比剛才那黑水好看多了!”
陸安平望了眼西斜的日頭,不禁再次感慨仙人寧封子的手筆,心中嘆道。
“隨我坐下!”隱先生頭頂綸巾微動,聲音清晰地落入陸安平耳中。
“怎……怎么做?”陸安平轉(zhuǎn)過身,略驚疑道。
“方才震雷境中,我說你是修行的材料;或許,現(xiàn)在便是你的機(jī)緣!”
隱先生的聲音再次傳來:
“雙足跏趺,身軀筆直,兩肩張開,手結(jié)定印于臍下……”
陸安平不知道隱先生所說定印是如何結(jié)法,忙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秦沖,依樣畫葫蘆,跏趺坐下。
“頭中正,雙眼微閉、舌舔上腭……”
陸安平環(huán)視了眼,眾人倶在閉目調(diào)息,似乎沒人注意;他按隱先生所說,微微閉上雙眼。
“收攝心神!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隱先生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陸安平抑制住內(nèi)心興奮,深吸了口氣,如每日讀經(jīng)義前的準(zhǔn)備,任由念頭生滅,漸漸平息。
“現(xiàn)在,比平常呼吸更深、緩、勻、細(xì),好似一根絲線,不松不緊,不折不斷……”
陸安平按隱先生說的呼吸法,漸漸覺得頭腦清明而空靈,周身產(chǎn)生一股酣暢的放松感;不僅如此,他恍惚覺得處于一片云霧中,甚至身體融入云霧,輕飄飄飛上天。
一滴滴津液落入口中,順著喉嚨流入腹內(nèi);陸安平只覺體內(nèi)氣血蒸騰,連五臟肺腑都隱約顫動。
“入靜功夫比我想得更好!”
陸安平心神空靈,對隱先生的聲音聽得反而更清楚;不,甚至不能用聽,那是一種無意的納入,卻遠(yuǎn)勝于有意識的聽。
“現(xiàn)在,將身體徹底融入那片云霧,你感受到什么?”
陸安平沉浸在那種難以言喻的狀態(tài),感覺周身云霧縈繞,不似方才進(jìn)山時那道迷霧,更接近青藤上氤氳的霧氣,一絲一縷,玄妙已極。
“斷絕五感,靈臺澄凈……”隱先生清緩空靈的聲音再次傳來。
那股云霧越發(fā)清晰,竟是由一絲一縷的清氣組成,游走不定,仿佛是有生命般,又仿佛是某種玄奧的規(guī)律,讓陸安平感到欣喜和歡暢。
“張開周身毛孔,想象清氣從毛孔中滲入,濁氣從毛孔中滲出,如同那絲呼吸一般……”
昨日聽陶崇晝講,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是萬物生靈中最適宜修行的;周身八萬四千毛孔、三百六十五處竅穴、三田九竅,皆合天道。
所謂資質(zhì),便是周身爐鼎與天地靈氣契合的程度……陸安平這縷閃念轉(zhuǎn)瞬而過,旋即恢復(fù)清明,融入那云霧中。
絲絲縷縷的清氣仍在周身游走,陸安平感覺身軀變得無限大,仿佛整片天地只有自己及縈繞的清氣。
一絲清氣貼近他的肌膚,氤氳著,仿佛隨意嬉戲的孩子,偶然鉆入臉上毛孔。緊接著,仿佛所有清氣受到呼喚,涌動著,一點(diǎn)點(diǎn)鉆入周身毛孔。
雖然無法控制清氣在體內(nèi)的交融,但是感受濁氣一絲絲滲出,口中津液不斷入腹滋潤五臟六腑,便使陸安平感到無比酣暢。
“我念一段歌訣,能得多少,便看你的機(jī)緣了……”
陸安平又咽了口津液,聽到隱先生聲音再次傳來。
“不求大道出迷途,縱負(fù)賢才豈丈夫;百年光陰石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
“人人本有長生藥,自是迷徒枉擺拋。甘露降時天地合,黃芽生處坎離交。井蛙應(yīng)謂無龍窟,籬鵲爭知有鳳巢……”
“安爐立鼎法乾坤,緞鏈精華制魄魂。聚散氤氳成變化,敢將玄妙等閑論……”
“咽津納氣是人行,有藥方能造化生。鼎內(nèi)若無真種子,猶將水火煮空鐺……”
隱先生誦念的,是一段較復(fù)雜的歌謠。
開篇陸安平還能理解,到后面陸安平似有所感,又仿佛入墜迷霧,聽得越發(fā)混沌……
歌謠聲中,那股難以言喻的玄妙狀態(tài)仍在繼續(xù),陸安平感覺周身八萬四千毛孔清濁交互,吐納一新……
“朝聞道,夕死可矣!”
夜幕降臨,陸安平睜開雙眼,感覺到由衷的輕快;盡管先天不足的寒癥仍迫在眉睫,但自己總算入了修行門徑。